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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古第一短篇《西铭》

原文:乾称父,坤称母;予兹藐焉,乃混然中处。故天地之塞,吾其体;天地之帅,吾其性。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。大君者,吾父母宗子;其大臣,宗子之家相也。尊高年,所以长其长;慈孤弱,所以幼其幼。圣其合德,贤其秀也。凡天下疲癃、残疾、惸独、鳏寡,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。于时保之,子之翼也;乐且不忧,纯乎孝者也。违曰悖德,害仁曰贼,济恶者不才。其践形,惟肖者也。知化则善述其事,穷神则善继其志。不愧屋漏为无忝,存心养性为匪懈。恶旨酒,崇伯子之顾养;育英才,颍封人之锡类。不弛劳而厎豫,舜其功也;无所逃而待烹,申生其恭也。体其受而归全者,参乎!勇于从而顺令者,伯奇也。富贵福泽,将厚吾之生也;贫贱忧戚,庸玉汝于成也。存,吾顺事;没,吾宁也。  

译文:以天为父,以地为母;我虽渺小,却与天地浑然共处。充塞天地的气,构成了我的身体;统帅天地的性,塑造了我的本性。人民是我的同胞,万物是我的伙伴。君主是天地的嫡长子,大臣是辅佐嫡长子的家臣。尊敬长者,是遵循长幼之序;慈爱孤弱,是践行幼幼之道。圣人与天地合德,贤人是天地精华的体现。天下所有困苦、残疾、孤独、鳏寡之人,皆是我的兄弟困顿而无处求告者。保护他们,是子女的责任;乐天知命而不忧,是纯粹的孝道。违背道德是悖逆,伤害仁爱是贼害,助长恶行是无才。能践行天地之德者,才配称为肖子。通晓变化者能传承事业,穷究神妙者能延续志向。无愧于暗室,方能不辱使命;存心养性,不可懈怠。厌恶美酒,是崇伯子的修养;培育英才,是颍封人的恩泽。不辞辛劳而获得父母欢心,是舜的功绩;无处逃避而从容赴死,是申生的恭敬。身体受之父母而归还完整,是曾参的孝行;勇于遵从父命而顺从天意,是伯奇的楷模。富贵福泽,是天地丰厚我的生活;贫贱忧戚,是天地磨砺我的成长。活着时,我顺应天道行事;死去时,我安宁而逝。


以天地为父母,以众生为手足——论《西铭》的永恒回响

一、天人合一:宇宙境界中的生命归属

张载开篇即以“乾父坤母”构建了人与宇宙的伦理纽带,将个体的存在提升至天地境界。天地之气“充塞吾体”,天地之性“统帅吾性”,这种“天人合一”的哲学,不仅是对《周易》宇宙观的继承,更是对儒家伦理的创造性转化。  

自然与人文的共生:天地非冷峻的物理存在,而是充满生命力的父母,人作为“混然中处”的渺小存在,却在气性相通中与万物同源。这种思想在当代生态哲学中依然回响——人类与自然并非主客对立,而是命运共同体。  

超越生死的安宁:“存,吾顺事;没,吾宁也”并非消极认命,而是对生命本质的彻悟。正如海德格尔所言“向死而生”,张载以天地为归宿,消解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,赋予生命从容的尊严。

二、民胞物与:宗法外衣下的普世大爱

“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”是《西铭》最震撼的宣言。张载以宗法制度为框架,却打破了血缘界限,将仁爱推及天下众生:  

从家族到天下的伦理扩展:君主是“父母宗子”,大臣是“家相”,鳏寡孤独是“兄弟颠连”。这种类比并非维护等级制度,而是借宗法之名,行平等之实。正如孟子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,张载将“孝”升华为对全人类的悲悯。  

对弱势群体的终极关怀:文中列举“疲癃、残疾、惸独、鳏寡”,直指宋代工商业繁荣背后的社会撕裂。这与当今城市化进程中流动人口的困境何其相似!张载呼吁的“于时保之”,恰是构建社会安全网的古代先声。

三、践形穷神:在苦难中淬炼人格光辉

张载以历史人物为镜,揭示了道德实践的路径:  

逆境中的超越:“贫贱忧戚,庸玉汝于成”并非美化苦难,而是赋予苦难意义。舜在家庭迫害中成就孝道,伯奇在冤屈中坚守顺命,这与尼采“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”的悲剧精神形成东西呼应。  

暗室中的慎独:“不愧屋漏为无忝”要求人在无人处依然持守本心。这种道德自律,在信息时代更显珍贵——当网络匿名成为常态,张载的“慎独”恰是对人性底线的坚守。

四、现代启示:重建精神家园的东方智慧

在物质丰裕而精神荒芜的今天,《西铭》提供了三剂良方:  

生态危机的解药:将自然视为“父母”,而非掠夺对象,这与深层生态学“生物圈平等主义”不谋而合;  

社会分裂的弥合:当陌生人社会取代乡土中国,“民胞物与”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伦理基石;  

存在焦虑的安顿:在“内卷”与“躺平”的撕裂中,“存顺没宁”教会我们与命运和解,在有限中追求无限。

结语:天地悠悠中的一盏明灯

《西铭》区区253字,却如普罗米修斯之火,照亮了人类精神的三个维度:向上接续宇宙生命,向内锤炼道德人格,向外关怀天下苍生。当现代人在消费主义中迷失自我时,张载的声音穿越千年依然铿锵:“富贵福泽”不过是天地厚待,“贫贱忧戚”方显生命本色。这或许正是中国哲学最动人的力量——它不提供彼岸的救赎,却教会我们在此岸的泥泞中,活出顶天立地的庄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