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:立命之学
余童年丧父,老母命弃举业学医,谓可以养生,可以济人,且习一艺以成名,尔父夙心也。后余在慈云寺,遇一老者,修髯伟貌,飘飘若仙,余敬礼之。语余曰:「子仕路中人也,明年即进学,何不读书?」
余告以故,并叩老者姓氏里居。
我童年的时候父亲就去逝了,母亲要我放弃学业,不要去考功名,改学医,并且说:学医可以赚钱养活生命,也可以救济别人。并且医术学得精,可以成为名医,这是你父亲从前的心愿。
曰:「吾姓孔,云南人也。得邵子皇极数正传,数该传汝。」
余引之归,告母。
母曰:「善待之。」
试其数,纤悉皆验。余遂启读书之念,谋之表兄沈称,言:「郁海谷先生,在沈友夫家开馆,我送汝寄学甚便。」
余遂礼郁为师。
后来我在慈云寺,碰到了一位老人,相貌非凡,一脸长须,看起来飘然若仙风道骨,我就很恭敬地向他行礼。
这位老人向我说:你是官场中的人,明年就可以去参加考试,进学宫了,为何不读书呢?
我就把母亲叫我放弃读书去学医的缘故告诉他。并且请问老人的姓名,是那里人,家住何处;
老人回答我说:我姓孔,是云南人,宋朝邵康节先生所精通的皇极数,我得到他的真传。照注定的数来讲,我应该把这个皇极数传给你。
因此,我就领了这位老人到我家,并将情形告诉母亲。母亲要我好好的待他。并且说:这位先生既然精通命数的道理,就请他替你推算推算,试试看,究竟灵不灵。结果孔先生所推算的,虽然是很小的事情,但是都非常的灵验。
我听了孔先生的话,就动了读书的念头,和我的表哥沈称商量。表哥说:我的好朋友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里开馆,收学生读书。我送你去他那里寄宿读书,非常方便。于是我便拜了郁海谷先生为老师。
孔为余起数:县考童生,当十四名;府考七十一名,提学考第九名。明年赴考,三处名数皆合。复为卜终身休咎,言:某年考第几名,某年当补廪,某年当贡,贡后某年,当选四川一大尹,在任三年半,即宜告归。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,当终于正寝,惜无子。余备录而谨记之。
自此以后,凡遇考校,其名数先后,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。独算余食廪米九十一石五斗当出贡;及食米七十一石,屠宗师即批准补贡,余窃疑之。后果为署印杨公所驳,直至丁卯年(西元1567年),殷秋溟宗师见余场中备卷,叹曰:「五策,即五篇奏议也,岂可使博洽淹贯之儒,老于窗下乎!」遂依县申文准贡,连前食米计之,实九十一石五斗也。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,迟速有时,澹然无求矣。
孔先生有一次替我推算我命里所注定的数;他说:在你没有取得功名做童生时,县考应该考第十四名,府考应该考第七十一名,提学考应该考第九名。到了明年,果然三处的考试,所考的名次和孔先生所推算的一样,完全相符。孔先生又替我推算终生的吉凶祸福。他说:哪一年考取第几名,哪一年应当补廪生,哪一年应当做贡生,等到贡生出贡后,在某一年,应当选为四川省的一个县长,在做县长的任上三年半后,便该辞职回家乡。到了五十三岁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时,就应该寿终正寝,可惜你命中没有儿子。这些话我都一一的记录起来,并且牢记在心中。
从此以后,凡是碰到考试,所考名次先后,都不出孔先生预先所算定的名次。唯独算我做廪生所应领的米,领到九十一石五斗的时候才能出贡。哪里知道我吃到七十一石米的时候,学台屠宗师(学台: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长)他就批准我,补了贡生。我私下就怀疑孔先生所推算的,有些不灵了。后来果然被另外一位代理的学台杨宗师驳回,不准我补贡生。直到丁卯年,殷秋溟宗师看见我在考场中的‘备选试卷’没有考中,替我可惜,并且慨叹道:这本卷子所做的五篇策,竟如同上给皇帝的奏折一样。像这样有大学问的读书人,怎么可以让他埋没到老呢?于是他就吩咐县官,替我上公事到他那里,准我补了贡生,经过这番的波折,我又多吃了一段时间的廪米,算起来连前所吃的七十一石,恰好补足,总计是九十一石五斗。
我因为受到了这番波折,就更相信:一个人的进退功名浮沉,都是命中注定。而走运的迟或早,也都有一定的时候,所以一切都看得淡,不去追求了。等我当选了「贡生」,按照规定,要到北京的国家大学去读书。所以我在京城里住了一年。一天到晚,静坐不动,不说话,也不转动念头。凡是文字,一概都不看。
贡入燕都,留京一年,终日静坐,不阅文字。己巳(西元1569年)归,游南雍,未入监,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,对坐一室,凡三昼夜不瞑目。
云谷问曰:「凡人所以不得作圣者,只为妄念相缠耳。汝坐三日,不见起一妄念,何也?」
余曰:「吾为孔先生算定,荣辱生死,皆有定数,即要妄想,亦无可妄想。」
云谷笑曰:「我待汝是豪杰,原来只是凡夫。」
问其故?
曰:「人未能无心,终为阴阳所缚,安得无数?但惟凡人有数;极善之人,
数固拘他不定;极恶之人,数亦拘他不定。汝二十年来,被他算定,不曾转动一毫,岂非是凡夫?」
余问曰:「然则数可逃乎?」
曰:「命由我作,福自己求。诗书所称,的为明训。我教典中说:『求富贵得富贵,求男女得男女,求长寿得长寿。』夫妄语乃释迦大戒,诸佛菩萨,岂诳语欺人?」
余进曰:「孟子言:『求则得之』,是求在我者也。道德仁义可以力求;功名富贵,如何求得?」
云谷曰:「孟子之言不错,汝自错解耳。汝不见六祖说:『一切福田,不离方寸;从心而觅,感无不通。』求在我,不独得道德仁义,亦得功名富贵;内外双得,是求有益于得也。若不反躬内省,而徒向外驰求,则求之有道,而得之有命矣,内外双失,故无益。」
因问:「孔公算汝终身若何?」
余以实告。
云谷曰:「汝自揣应得科第否?应生子否?」
余追省良久,曰:「不应也。科第中人,类有福相,余福薄,又不能积功累行,以基厚福;兼不耐烦剧,不能容人;时或以才智盖人,直心直行,轻言妄谈。凡此皆薄福之相也,岂宜科第哉。
地之秽者多生物,水之清者常无鱼;余好洁,宜无子者一;和气能育万物,余善怒,宜无子者二;爱为生生之本,忍为不育之根;余矜惜名节,常不能舍己救人,宜无子者三;多言耗气,宜无子者四;喜饮铄精,宜无子者五;好彻夜长坐,而不知葆元毓神,宜无子者六。其余过恶尚多,不能悉数。」
云谷曰:「岂惟科第哉。世间享千金之产者,定是千金人物;享百金之产者,定是百金人物;应饿死者,定是饿死人物;天不过因材而笃,几曾加纤毫意思。
即如生子,有百世之德者,定有百世子孙保之;有十世之德者,定有十世子孙保之;有三世二世之德者,定有三世二世子孙保之;其斩焉无后者,德至薄也。
汝今既知非。将向来不发科第,及不生子之相,尽情改刷;务要积德,务要包荒,务要和爱,务要惜精神。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从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;此义理再生之身。
夫血肉之身,尚然有数;义理之身,岂不能格天。太甲曰:『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』诗云:『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,不生子者,此天作之孽,犹可得而违;汝今扩充德性,力行善事,多积阴德,此自己所作之福也,安得而不受享乎?
易为君子谋,趋吉避凶;若言天命有常,吉何可趋,凶何可避?开章第一义,便说:『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』汝信得及否?」
余信其言,拜而受教。因将往日之罪,佛前尽情发露,为疏一通,先求登科;誓行善事三千条,以报天地祖宗之德。
云谷出功过格示余,令所行之事,逐日登记;善则记数,恶则退除,且教持准提咒,以期必验。
语余曰:「符录家有云:『不会书符,被鬼神笑。』此有秘传,只是不动念也。执笔书符,先把万缘放下,一尘不起。从此念头不动处,下一点,谓之混沌开基。由此而一笔挥成,更无思虑,此符便灵。凡祈天立命,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。
到了己巳年,回到南京的国家大学读书,在没有进国家大学以前,先到栖霞山去拜见云谷禅师,他是一位得道的高僧。我同禅师面对面,坐在一间禅房里,三天三夜,连眼睛都没有闭。
云谷禅师问我说:凡是一个人,所以不能够成为圣人,只因为妄念,在心中不断地缠来缠去;而你静坐三天,我不曾看见你起一个妄念,这是什么缘故呢?我说:我的命被孔先生算定了,何时生,何时死,何时得意,何时失意,都有个定数,没有办法改变。就是要胡思乱想得到什么好处,也是白想;所以就老实不想,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妄念了。云谷禅师笑道:我本来认为你是一个了不得的豪杰,那里知道,你原来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。
我听了之后不明白,便请问他此话怎讲?云谷禅师说道:一个平常人,不能说没有胡思乱想的那颗意识心;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,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束缚了;既被阴阳气数束缚,怎么可说没有数呢?虽说数一定有,但是只有平常人,才会被数所束缚住。若是一个极善的人,数就拘他不住了。因为极善的人,尽管本来他的命数里注定吃苦;但是他做了极大的善事,这大善事的力量,就可以使他苦变成乐,贫贱短命,变成富贵长寿。而极恶的人,数也拘他不住。因为极恶的人,尽管他本来命中注定要享福,但是他如果做了极大的恶事,这大恶事的力量,就可以使福变成祸,富贵长寿变成为贫贱短命。你二十年来的命都被孔先生算定了,不曾把数转动一分一毫,反而被数把你给拘住了。一个人会被数拘住,就是凡夫,这样看来,你不是凡夫,是什么呢?
我问云谷禅师说:照你说来,究竟这个数,可以逃得过去么?
禅师说:命由我自己造,福由我自己求;我造恶就自然折福;我修善,就自然得福。从前各种诗书中所说,实在是的的确确,明明白白的好教训。我们佛经里说:一个人要求富贵就得富贵,要求儿女就得儿女,要求长寿就得长寿。只要做善事,命就拘他不住了。因为说谎是佛家的大戒,那有佛菩萨还会乱说假话,欺骗人的呢?
我听了以后,心里还是不明白,又进一步问说;孟子曾说:凡是求起来,就可以得到的,这是说在我心里可以做得到的事情。若是不在我心里的事,那么怎能一定求得到呢?譬如说道德仁义,那全是在我心里的,我立志要做一个有道德仁义的人,自然我就成为一个有道德仁义的人,这是我可以尽力去求的。若是功名富贵,那是不在我心里头的,是在我身外的,要别人肯给我,我才可以得到。倘若旁人不肯给我,我就没法子得到,那么我要怎样才可以求到呢?
云谷禅师说:孟子的话不错,但是你解释错了。你没看见六祖慧能大师说:所有各种的福田,都决定在各人的心里。福离不开心,心外没有福田可寻,所以种福种祸,全在自己的内心。只要从心里去求福,没有感应不到的!能向自己心里去求,那就不只是心内的道德仁义,可以求得,就是身外的功名富贵,也可以求到,所以叫做内外双得。换句话说,为了种福田而求仁求义,求福,求禄,是必有所得的。一个人命里若有功名富贵,就是不求,也会得到;若是命里没有功名富贵,就算是用尽了方法,也求不到的。所以一个人,若不能自己检讨反省,而只是盲目地向外面追求名利福寿;但得到得不到,还是听天由命,自己毫无把握。这就合了孟子所说,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的两句话了。要知道纵然得到,究竟还是命里本来就有的,并不是自己求的效验,所以可以求到的,才去求,求不到的,就不必去乱求。倘若你一定要求,那不但身外的功名富贵求不到,而且因为过份的乱求,过份的贪得,为求而不择手段,那就把心里本来有的道德仁义,也都失掉了,那岂不是内外双失么?所以乱求是毫无益处的。
云谷禅师接著再问我说:孔先生算你终身的命运如何?
我就把孔先生算我,某年考的怎么样,某年有官做,几岁就要死的话详详细细的告诉他。
云谷禅师说:你自己想想,你应该考得功名么?应该有儿子么?
我反省过去所作所为,想了很久才说:我不应该考得功名,也不应该有儿子。因为有功名的人,大多有福相。我的相薄,所以福也薄。又不能积功德积善行,成立厚福的根基。并且我不能忍耐,担当琐碎繁重的事情。别人有些不对的地方,也不能包容。因为我的性情急燥,肚量窄小。有时候我还自尊自大,把自己的才干、智力、去盖过别人。心里想怎样就怎么做,随便乱谈乱讲。像这样种种举动,都是薄福的相,怎么能考得功名呢!喜欢干净,本是好事;但是不可过分,过分就成怪脾气了。所以说越是不清洁的地方,越会多生出东西来。相反地,很清洁的水反而养不住鱼。我过分地喜欢清洁,就变得不近人情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一种缘故。天地间,要靠温和的日光,和风细雨的滋润,才能生长万物。我常常生气发火,没有一点和育之气,怎么会生儿子呢?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二种缘故。仁爱,是生命的根本,若是心怀残忍,没有慈悲;就像果子一样,没有果仁,怎么会长出果树呢?所以说,残忍是不会生养的根;我只知道爱惜自己的名节,不肯牺牲自己,去成全别人,积些功德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三种缘故。说话太多容易伤气,我又多话,伤了气,因此身体很不好,那里会有儿子呢?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四种缘故。人全靠精气神三种才能活命;我爱喝酒,酒又容易消散精神;一个人精力不足,就算生了儿子,也是不健康的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五种缘故。一个人白天不该睡觉,晚上又不该不睡觉;我常喜欢整夜长坐,不肯睡,不晓得保养元气精神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六种缘故。其它还有许多的过失,说也说不完呢!
云谷禅师说:岂只是功名不应该得到,恐怕不应该得的事情,还多着哩!当知有福没福,都是由心造的。有智慧的人,晓得这都是自作自受;糊涂的人,就都推到命运上头去了。譬如这个世上能够拥有千金产业的,一定是享有千金福报的人;能够拥有百金产业的,一定是享有百金福报的人;应该饿死的,一定是应该受饿死报应的人。比如说善人积德,上天就加多他应受的福。恶人造孽,上天就加多他应得的祸。上天不过是就他本来的质地上,加重一些罢了,并没有一丝毫别的意思。接下来这段是云谷禅师借俗人之见,来劝了凡先生努力积德行善。就像生儿子,也是看下的种怎样,种下的很厚,结的果也厚。种下得薄,结的果也薄。譬如一个人,积了一百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一百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积了十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十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积了三代或者两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三代或者两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至于那些只享了一代的福,到了下一代,就绝后的人;那是他功德极薄的缘故,恐怕他的罪孽,还积得不少哩!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短处,那就应该把你一向不能得到功名,和没有儿子的种种福薄之相,尽心尽力改得干干净净。做人一定要积德,一定要对人和气慈悲,一定要替人包含一切,而且要爱惜自己的精神。从前的一切一切,譬如昨日,已经死了;以后的一切一切,譬如今日,刚刚出生;能够做到这样,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个义理道德的生命了。我们这个血肉之躯,尚且还有一定的数;而义理的、道德的生命,那有不能感动上天的道理?书经太甲篇上面说道:上天降给你的灾害,或者可以避开;而自己若是做了孽,就要受到报应,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间上了。诗经上也讲:人应该时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,合不合天道。很多福报,不用求,自然就会有了。因此,求祸求福,全在自己。
孔先生算你,不得功名,命中无子,虽然说是上天注定,但是还是可以改变。你只要将本来就有的道德天性,扩充起来,尽量多做一些善事,多积一些阴德,这是你自己所造的福,别人要抢也抢不去,那有可能享受不到呢?易经上也有为一些宅心仁厚、有道德的人打算,要往吉祥的那一方去,要避开凶险的人,凶险的事,凶险的地方。如果说命运是一定不能改变的,那么吉祥又何处可以得到呢,凶险又那里可以避免呢?易经开头第一章就说:经常行善的家庭,必定会有多余的福报,传给子孙;这个道理,你真的能够相信吗?
我相信云谷禅师的话,并且向他拜谢,接受他的指教;同时把从前所做的错事,所犯的罪恶,不论大小轻重,到佛前去,全部说出来;并且做了一篇文字,先祈求能得到功名,还发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,来报答天地祖先生我的大恩大德。
云谷禅师听我立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,就拿了功过格给我看。叫我照着功过格所订的方法去做,所做的事,不论是善是恶,每天都要记在功过格上,善的事情就记在功格下面,恶的事情就记在过格下面。不过做了恶事,还要看恶事的大小,把已经记的功来减除。并且还教我念准提咒,更加上了一重佛的力量,希望我所求的事,一定会有效应。
云谷禅师又对我说:有一种画符篠的专家曾说:一个人如果不会画符,是会被鬼神耻笑的。画符有一种秘密的方法传下来,只是不动念头罢了。当执笔画符的时候,不但不可以有不正的念头,就是正当的念头,也要一齐放下。把心打扫得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杂念,因为有了一丝的念头,心就不清净了。到了念头不动,用笔在纸上点一点,这一点就叫混沌开基,因为完整的一道符,都是从这一点开始画起,所以这一点是符的根基所在。从这一点开始一直到画完整个符,若没起一些别的念头,那么这道符,就很灵验。不但画符不可夹杂念头,凡是祷告上天,或者是改变命运,都要从没有妄念上去用工夫,这样才能感动上天。
孟子论立命之学,而曰:『夭寿不贰。』夫夭寿,至贰者也。当其不动念时,孰为夭,孰为寿?细分之,丰歉不贰,然后可立贫富之命;穷通不贰,然后可立贵贱之命;夭寿不贰,然后可立生死之命。人生世间,惟死生为重,曰夭寿,则一切顺逆皆该之矣。
至修身以俟之,乃积德祈天之事。曰修,则身有过恶,皆当治而去之;曰俟,则一毫觊觎,一毫将迎,皆当斩绝之矣。到此地位,直造先天之境,即此便是实学。
汝未能无心,但能持准提咒,无记无数,不令间断,持得纯熟,于持中不持,于不持中持。到得念头不动,则灵验矣。」
余初号学海,是日改号了凡;盖悟立命之说,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。从此而后,终日兢兢,便觉与前不同。前日只是悠悠放任,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,在暗室屋漏中,常恐得罪天地鬼神;遇人憎我毁我,自能恬然容受。
到明年(西元1570年)礼部考科举,孔先生算该第三,忽考第一;其言不验,而秋闱中式矣。然行义未纯,检身多误;或见善而行之不勇,或救人而心常自疑;或身勉为善,而口有过言;或醒时操持,而醉后放逸;以过折功,日常虚度。自己巳岁(西元1569年)发愿,直至己卯岁(西元1579年),历十余年,而三千善行始完。
孟子讲立命的道理说道:短命和长寿没有分别。乍听之下会觉得奇怪?因为短命和长寿相反,而且完全不同,怎样说是一样呢?要晓得在一个妄念都完全没有时,就如同婴儿在胎胞里面的时候,那晓得短命和长寿的分别呢?等到出了娘胎,渐渐有了知识,有了分别的心;这时,前生所造的种种善业恶业,都要受报应了,那也就有短命和长寿的分别了。因此,命运是自己造的。如果把立命这两个字细分来讲,那么富有和贫穷要看得没有两样,不可以富的仗著有钱有势,随便乱来,穷的也不可以自暴自弃去做坏事,尽管穷,仍然应该安分守己的做好人;能够这样,才可以把本来贫穷的命,改变成富贵的命。本来富贵的命,改变成更加富贵,或者是富贵得更长久。穷与富,要看得是没有两样,不发达的人,不可因为自己不得志,就不顾一切,随便荒唐;发达的人,也不可仗势欺人,造种种的罪业,越是得意,越是要为善去恶,广种福田。能够这样,才可以把本来穷苦的命,改变成发达的命,本来发达的命,就会更加发达了。短命和长寿,要看得没有两样,不可说我短命;不久就死了,就趁还活着的时候,随便做恶事,糟蹋自己。要晓得既然已生成短命,就更加应该做好人,希望来生不要再短命,这一生或许也可以把寿命延长一些哦!命中长寿的人,不要认为自己有得活,就拼命造孽,做奸犯科,犯邪淫的恶事。要晓得长寿得来不易,更应该做好人,才可以保住他的长寿呀。能够明白这种道理,才可以把本来短的命变成长寿,本来长寿的命,更加长寿健康。人生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这生与死的关系最为重大,所以短命同了长寿,就是最重大的事情。既然说到这最重大的短命同了长寿,那末此外一切顺境,富有和发达;逆境,贫穷和不发达,都可以包括在内了。
孟子讲立命的学问,只讲到短命和长寿,并没讲到富有和贫穷,发达和不发达,就是这个道理。
接着云谷禅师又告诉我说:孟子所说的“修身以俟之”这句话,是说:自己要时时刻刻修养德行,不要做半点过失罪恶。至于命能不能改变,那是积德的事,求天的事。
说到修字,那么身上有一点点过失罪恶,就应该像治病一样,把过失罪恶要完全去掉。讲到俟,要等到修的功夫深了,命自然就会变好,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,也不可以让心里的念头乱起乱灭,都要完全把它斩掉断绝,能够做到这种地步,已经是达到先天不动念头的境界了。到了这种功夫,那就是世间受用的真正学问。
云谷禅师接着又说:平常时一般人的行为,都是根据念头转的,凡是有心而为的事,不能算是自然,不着痕迹。你现在还不能做到不动心的境界,你若能念准提咒,不必用心去记或数遍数,只要一直念下去,不要间断。念到极熟的时候,自然就会口里在念,自己不觉得在念,这叫做持中不持;在不念的时候,心里不觉的仍在念,这叫做不持中持;念咒能念到这样,那就我、咒、念打成了一片,自然不会有杂念进来,那么念的咒,也就没有不灵验的了。但是这种功夫,一定要透过实践,才能领会到的。
我起初的号叫做学海,但是自从那一天起就改号叫做了凡;因为我明白立命的道理,不愿意和凡夫一样。把凡夫的见解,完全扫光,所以叫做了凡。从此以后,就整天小心谨慎,自己也觉得和从前大不相同。从前尽是糊涂随便,无拘无束;到了现在,自然有一种小心谨慎,战战兢兢谨慎恭敬的景象。虽然是在暗室无人的地方,也常恐怕得罪天地鬼神。碰到讨厌我,毁谤我的人,我也能够安然的接受,不与旁人计较争论了。
从我见了云谷禅师的第二年,到礼部去考科举。孔先生算我的命,应该考第三名,那知道竟然考了第一名,孔先生的话开始不灵了。孔先生没算我会考中举人,哪知道到了秋天乡试,我竟然考中了举人,这都不是我命里注定的,云谷禅师说:命运是可以改造的。这话我更加地相信了。
我虽然把过失改了许多,但是碰到应该做的事情,还是不能一心一意的去做,即使做了,依然觉得有些勉强,不太自然。自己检点反省,觉得过失仍然很多。例如看见善,虽然肯做;但是还不能够大胆地向前拼命去做。或者是遇到救人时,心里面常怀疑惑,没有坚定的心去救人。自己虽然勉强做善事,但是常说犯过失的话。有时我在清醒的时候,还能把持住自己,但是酒醉后就放肆了。虽然常做善事,积些功德;但是过失也很多,拿功来抵过,恐怕还不够,光阴常是虚度。
时方从李渐庵入关,未及回向。庚辰(西元1580年)南还。始请性空,慧空诸上人,就东塔禅堂回向。遂起求子愿,亦许行三千善事。辛巳(西元1581年),生男天启。
余行一事,随以笔记;汝母不能书,每行一事,辄用鹅毛管,印一朱圈于历日之上。或施食贫人,或放生命,一日有多至十余者。至癸未(西元1583年)八月,三千之数已满。复请性空辈,就家庭回向。九月十三日,复起求中进士愿,许行善事一万条,丙戌(西元1586年)登第,授宝坻知县。
余置空格一册,名曰治心篇。晨起坐堂,家人携付门役,置案上,所行善恶, 纤悉必记。夜则设桌于庭,效赵阅道焚香告帝。
汝母见所行不多,辄颦蹙曰:「我前在家,相助为善,故三千之数得完;今许一万,衙中无事可行,何时得圆满乎?」
夜间偶梦见一神人,余言善事难完之故。神曰:「只减粮一节,万行俱完矣。」盖宝坻之田,每亩二分三厘七毫。余为区处,减至一分四厘六毫,委有此事,心颇惊疑。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,余以梦告之,且问此事宜信否?
师曰:「善心真切,即一行可当万善,况合县减粮,万民受福乎?」
吾即捐俸银,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。
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,余未尝祈寿,是岁竟无恙,今六十九矣。书曰:「天难谌,命靡常。」又云:「惟命不于常」,皆非诳语。吾于是而知,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,乃圣贤之言。若谓祸福惟天所命,则世俗之论矣。
汝之命,未知若何?即命当荣显,常作落寞想;即时当顺利,常作拂逆想;即眼前足食,常作贫窭想;即人相爱敬,常作恐惧想;即家世望重,常作卑下想;即学问颇优,常作浅陋想。
远思扬德,近思盖父母之愆;上思报国之恩,下思造家之福;外思济人之急,内思闲己之邪。
务要日日知非,日日改过;一日不知非,即一日安于自是;一日无过可改,即一日无步可进;天下聪明俊秀不少,所以德不加修,业不加广者,只为因循二字,耽阁一生。
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,乃至精至邃,至真至正之理,其熟玩而勉行之,毋自旷也。
从己巳年听到云谷禅师的教训,发愿要做三千件的善事;直到己卯年,经过了十多年,才把三千件的善事做完。在那个时候,我刚和李渐庵先生,从关外回来关内,没来得及把所做的三千件善事回向。到了庚辰年,我从北京回到了南方,方才请了性空、慧空、两位有道的大和尚,借东塔禅堂完成了这个回向的心愿。到这时候,我又起了求生儿子的心愿,也许下了三千件善事的大愿。到了辛巳年,生了你,取名叫天启。
我每做了一件善事,随时都用笔记下来;你母亲不会写字,每做一件善事,都用鹅毛管,印一个红圈在日历上,或是送食物给穷人,或买活的东西放生,都要记圈。有时一天多到十几个红圈呢!也就是代表一天做了十几件善事。
像这样到了癸未年的八月,三千条善事的愿,方才做满。又请了性空和尚等,在家里做回向。
到那年的九月十三日,又起求中进士的愿,并且许下了做一万条善事的大愿。到了丙戌年,居然中了进士,吏部就补了我宝坻县县长的缺。
我做宝坻县的县长时,准备了一本有空格的小册子,这本小册子,我叫它作治心篇。意思就是恐怕自己心起邪思歪念,因此,叫‘治心’二字。
每天早晨起来,坐堂审案的时候,叫家里人拿这本治心篇交给看门的人,放在办公臬上。每天所做的善事恶事,虽然极小,也一定要记在治心篇上。
到了晚上,在庭院中摆了桌子,换了官服,仿照宋朝的铁面御史赵阅道,焚香祷告天帝,天天都是如此。
你母亲见我所做的善事不多,常常皱着眉头向我说:我从前在家,帮你做善事,所以你所许下三千件善事的心愿,能够做完。现在你许了做一万件善事的心愿,在衙门里没什么善事可做,那要等到什么时候,才能做完呢?
在你母亲说过这番话之后,晚上睡觉我偶然做了一个梦,看到一位天神。我就将一万件善事不易做完的缘故,告诉了天神,天神说:‘只是你当县长减钱粮这件事,你的一万件善事,已经足够抵充圆满了。’原来宝坻县的田,每亩本来要收银两分三厘七毫,我觉得百姓钱出得太多,所以就把全县的田清理一遍;每亩田应缴的钱粮,减到了一分四厘六毫,这件事情确实是有的;但也觉得奇怪,怎么这事会被天神知道,并且还疑惑,只有这件事情,就可以抵得了一万件善事呢?
那时候恰好幻余禅师从五台山来到宝坻,我就把梦告诉了禅师,并问禅师,这件事可以相信吗?幻余禅师说:做善事要存心真诚恳切,不可虚情假意,企图回报。那么就是只有一件善事,也可以抵得过一万件善事了。况且你减轻全县的钱粮,全县的农民都得到你减税的恩惠,千万的人民因此减轻了重税的痛苦,而获福不少呢!
我听了禅师的话,就立刻把我所得的俸银薪水捐出来,请禅师在五台山替我斋僧一万人,并且把斋僧的功德来回向。
孔先生算我的命,到五十三岁时,应该有灾祸。我虽然没祈天求寿,五十三岁那年,我竟然一点病痛都没有。现在已经六十九岁了(多活了十六年)。书经上说:天道是不容易相信的,人的命,是没一定的。又说:人的命没有一定,是要靠自己创造的。
这些话,一点都不假。我由此方知,凡是讲人的祸福,都是自己求来的,这些话实在是圣贤人的话;若是说祸福,都是天所注定的,那是世上庸俗的人所讲的。
你的命,不知究竟怎样?就算命中应该荣华发达,还是要常常当作不得意想。就算碰到顺当吉利的时候,还是要常常当作不称心,不如意来想。就算眼前有吃有穿,还是要当作没钱用,没有房子住想。就算旁人喜欢你,敬重你,还是要常常小心谨慎,常做戒慎恐惧想。就算你家世代有大声名,人人都尊重,还是要常常谦卑恭敬当做低微想。就算你学问高深,还是要虚怀若谷常常当做粗浅想。
这六种想法,是从反面来看问题,如果能够这样虚心反省,道德自然会增进,福报也自然会增加。讲到远,应该要想把祖先的德气,传扬开来;讲到近,应当想父母若有过失,要替他们遮盖起来;这里即是说明孟子的‘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’的大义所在;讲到向上,应该要想报答国家的恩惠;讲到对下,应该要想造一家的福;说到对外,应该要想救济别人的急难;说到对内,应该要想预防自己的邪念和恶行。
这六种想法,都是从正面来肯定问题,能够常常如此的存心,必然能成为正人君子。一个人必须要每天知道自己的过失,才能天天改过,若是一天不知道自己的过失,就一天安安逸逸的算自己没过失。如果每天都无过可改,就是每天都没有进步;天底下聪明俊秀的人实在不少,然而他们道德上不肯用功去修,事业不能用心尽力去做;就只为了因循两个字,得过且过,不想前进,所以才耽搁了他们的一生。云谷禅师所教立命的道理,实在是最精辟,最深广,最真,最正的道理,希望你要细细的研究,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做,千万不可把大好的光阴虚度过。
第二篇:改过之法
春秋诸大夫,见人言动,亿而谈其祸福,靡不验者,《左》、《国》诸记可观也。大都吉凶之兆,萌乎心而动乎四体,其过于厚者常获福,过于薄者常近祸。俗眼多翳,谓有未定而不可测者。
至诚合天。福之将至,观其善而必先知之矣。祸之将至,观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。今欲获福而远祸,未论行善,先须改过。
在春秋时代,各国的高级官吏,常从一个人的言语和行为去加以判断,就可推算出这个人的吉凶祸福,而没有不灵验的。-
一般来说,吉凶祸福的预兆,都是先从人的心里面产生,然后就表现到全身四肢上去。譬如说一个仁慈厚道的人,他在全身四肢的行为表现一定是稳重的;而心地刻薄的人,表现出来就是轻挑的行为了。一个人凡是偏在厚道的,一定常得福;偏于刻薄的一定常近祸。绝对没有所谓吉凶未定,渺不可测的道理。一个人心性的善恶,必与天心互相感应。福之将至,可从其人宁静的心境,安祥的态度判断出来。祸之将临,也能从其人乖戾的行为发现得到。人若想得福而避祸,可以先不论如何行善,只要力行改过,自然就能向善。
但改过者,第一要发耻心。思古之圣贤,与我同为丈夫,彼何以百世可师,我何以一身瓦裂?耽染尘情,私行不义,谓人不知,傲然无愧,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。世之可羞可耻者,莫大乎此。孟子曰:“耻之于人大矣。”以其得之则圣贤,失之则禽兽耳。此改过之要机也。
第二要发畏心。天地在上,鬼神难欺。吾虽过在隐微,而天地鬼神,实鉴临之。重则降之百殃,轻则损其现福。吾何可以不惧?
不惟是也,闲居之地,指视昭然。吾虽掩之甚密,文之甚巧,而肺肝早露,终难自欺,被人觑破,不值一文矣,乌得不懔懔?
不惟是也,一息尚存,弥天之恶,犹可悔改。古人有一生作恶,临死悔悟,发一善念,遂得善终者。谓一念猛厉,足以涤百年之恶也。譬如千年幽谷,一灯才照,则千年之暗俱除。故过不论久近,惟以改为贵。但尘世无常,肉身易殒,一息不属,欲改无由矣。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,虽孝子慈孙,不能洗涤。幽则千百劫沉沦狱报,虽圣贤佛菩萨,不能援引。乌得不畏?
第三须发勇心。人不改过,多是因循退缩。吾须奋然振作,不用迟疑,不烦等待。小者如芒刺在肉,速与抉剔,大者如毒蛇啮指,速与斩除,无丝毫凝滞。此风、雷之所以为“益”也。
具是三心,则有过斯改,如春冰遇日,何患不消乎?然人之过,有从事上改者,有从理上改者,有从心上改者。工夫不同,效验亦异。如前日杀生,今戒不杀,前日怒詈,今戒不怒,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。强制于外,其难百倍,且病根终在,东灭西生,非究竟廓然之道也。
而改过的方法,第一要发‘羞耻心’。试想想,古之圣贤跟我们同样是人,何以他们能流芳千古,而我们却没没无闻,甚至于身败名裂呢?因为大多数人只贪恋声色名利,纵情恣意,背著别人作些见不得人的勾当,自以为他人见不到,而自鸣得意,则将渐渐变成衣冠禽兽而不自知!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耻可羞的了。孟子也说过,知耻心是十分重要的。能作到知耻就是圣贤,不知羞耻为何物便同于禽兽了。-
改过的第二个方法,是要有‘敬畏心’。不要以为在暗室无人的地方,就神不知鬼不觉。须知天地鬼神,都在我们的头上。我们日常一切所作的行为和心里所想的念头,天地鬼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就算骗得了别人,也骗不过自己。而且遮遮掩掩,哪天若是被旁人看破了,就人格破产了,一文钱也不值了。所以,过失重就有种种的祸,降到身上来;就是过失轻,也要减损现有的福报。那又怎么可以不常存一颗戒慎恐惧的心呢?-
这还不只上边所说的种种。一个人只要一口气还在,即使犯下滔天大罪,还是可以忏悔改过的。古时有人,一辈子为非作歹;到他快死的时候,因为及时悔改醒悟,发了极大的善念,于是也得到了善终。这就是说,如改过的时候能发一个极痛切勇猛的善念,也可以把百年所积的罪恶洗净。譬如千年黑暗的山谷,只要一盏灯进去一照,千年以来的黑暗,马上可以清除。所以过错不论大小或长久,只要知错能改,就是了不起,难能可贵的了。-
人生无常,肉体易逝,若等到呼吸停止了,就是灵魂想改也不可能,有人从此遗臭万年,使得孝子贤孙想洗也洗不掉。有人从此沉沦地狱永受折磨,就是仙佛菩萨也救渡不了。超拔之事但凭自身己意,一旦无常身逝,何日重生为人?清夜深思怎能不怕?-
第三,必定要发一直向前的‘勇猛心’。一个人所以有了过失而不肯改,都是因为得过且过,不能振作奋发,退堕畏缩的缘故。须知改过,一定要起劲用力,当下就改,不能拖延疑惑;也不消得今天等明天,明天等后天。小的过失,像尖刺戳在肉里,要赶紧拔掉。大的过失,像毒蛇咬了手指一样的厉害,得赶快切掉手指,不可有丝毫的犹疑延迟念头。就像易经中的益卦,风起雷动,万物都生长起来,利益是这样的大。一个人改过能具备以上所说的耻、畏、勇三种心,那便能有过即改了。知过能改就像冰逢春日,必能消失瓦解。
善改过者,未禁其事,先明其理。如过在杀生,即思曰:上帝好生,物皆恋命,杀彼养己,岂能自安?且彼之杀也,既受屠割,复入鼎镬,种种痛苦,彻入骨髓。己之养也,珍膏罗列,食过即空,疏食菜羹,尽可充腹,何必戕彼之生,损己之福哉?又思血气之属,皆含灵知,既有灵知,皆我一体,纵不能躬修至德,使之尊我亲我,岂可日戕物命,使之仇我憾我于无穷也?一思及此,将有对食伤心,不能下咽者矣。
如前日好怒,必思曰:人有不及,情所宜矜,悖理相干,于我何与?本无可怒者。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,亦无尤人之学问。行有不得,皆己之德未修,感未至也。吾悉以自反,则谤毁之来,皆磨炼玉成之地,我将欢然受赐,何怒之有?又闻谤而不怒,虽谗焰薰天,如举火焚空,终将自息。闻谤而怒,虽巧心力辩,如春蚕作茧,自取缠绵,怒不惟无益,且有害也。其余种种过恶,皆当据理思之,此理既明,过将自止。
何谓从心而改?过有千端,惟心所造,吾心不动,过安从生?学者于好色、好名、好货、好怒,种种诸过,不必逐类寻求,但当一心为善,正念现前,邪念自然污染不上。如太阳当空,魍魉潜消,此精一之真传也。过由心造,亦由心改,如斩毒树,直断其根,奚必枝枝而伐,叶叶而摘哉?
一般人改过,有从事上改的,有从理上改的,有从心上改的三个阶段,作法不同所得的功效也不同。
譬如前日杀生,今日戒杀。前日暴怒,今日静心反省。这是从事上去改,但比自然而然的改,要难百倍。并且这犯过的病根没去掉,仍在心里。虽然一时勉强压住,还是要露出来的。东边把它灭去了,西边又冒出来,这究竟不是彻底拔除干净的方法。
比较理想改过的方法,应该从理上改。譬如想改杀生之过,就应想‘天有好生之德’,凡所有生物,皆珍惜生命,贪生怕死。可是现在我们却要杀它的性命,来满足自己小小的口欲,抚心自问,怎可安心?在被屠割时的惊惶痛苦,再加上水深火热锅炉之苦,必痛彻骨髓,怨恨万分。一餐山珍海味下来,牺牲了多少物命?可是果腹之后,肚子里还不是空空的吗?蔬果素品也能养生活命,可必将自己的肚子变成化尸场,来折损自己的福份呢?
再想凡是有血气生命的必有灵性,与人同体。自己未能修养大德,使他们来敬我亲我,已属渐愧。[像大舜,还在他种田时,象帮他犁田,鸟帮他拔草。]又怎能天天伤害生命,使他们恨我仇我于无穷?若能想到此理,则必见物怜惜,下不了手了。
若要改掉暴躁的坏脾气,就想天下没有自以为什么错都没有的豪杰,也断没有怨恨旁人的学问。因此做事不能称心,是自己德行未修,涵养不够,未能以德服人。应该反过来反省检讨,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圆满的地方,或有没有对不起他人之处。能这样存心用功,那旁人谤我辱我,反而就是磨练和教育自己的好机会了。我应欢喜的接受和感恩,还有什么怨恨呢?再者,别人毁谤也如举火烧空,必将自烧自灭。若是想尽辨法加以辩论维护,正是愈描愈黑,作茧自缚。[星星之火,能烧掉功德林,不可不慎!]总之,杀生和发怒都是有害无益的事,其他尚有种种过失,都可依此类推,仔细思量,道理若能明白,过错就不会再发生了。
怎么叫从心上改呢?千百万样的过失,都是从心所起;若能心不动念,无私无欲,自然罪过不生。有很多读书人,甚至还针对种种的过失,订出种种规定来让自己遵守。其实,只我们能够一心向善,让心里头充满正念,邪念自然就没有机会接近我们,污染我们了。就像烈日当空,鬼魅尽消。这就是最精确唯一的修心补过方法。过由心造,亦由心改。如斩毒树,先断其根,则必枝叶尽落;那用枝枝去剪,叶叶去摘呢?
大抵最上者治心,当下清净,才动即觉,觉之即无。苟未能然,须明理以遣之。又未能然,须随事以禁之。以上事而兼行下功,未为失策。执下而昧上,则拙矣。
顾发愿改过,明须良朋提醒,幽须鬼神证明,一心忏悔,昼夜不懈,经一七、二七,以至一月、二月、三月,必有效验。或觉心神恬旷,或觉智慧顿开,或处冗沓而触念皆通,或遇怨仇而回瞋作喜,或梦吐黑物,或梦往圣先贤提携接引,或梦飞步太虚,或梦幢幡宝盖,种种胜事,皆过消罪灭之象也。然不得执此自高,画而不进。
昔蘧伯玉,当二十岁时,已觉前日之非,而尽改之矣。至二十一岁,乃知前之所改,未尽也。及二十二岁,回视二十一岁,犹在梦中。岁复一岁,递递改之,行年五十,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。古人改过之学如此。
吾辈身为凡流,过恶猬集,而回思往事,常若不见其有过者,心粗而眼翳也。
然人之过恶深重者,亦有效验:或心神昏塞,转头即忘;或无事而常烦恼;或见君子而赧然消沮;或闻正论而不乐;或施惠而人反怨;或夜梦颠倒,甚则妄言失志。皆作孽之相也。苟一类此,即须奋发,舍旧图新,幸勿自误。
改过最上最高的方法,还是修心。能修心,就可使心立刻清净。能修心,那末坏的念头一动,就自己觉著。自己能觉著,就立刻把心停住不动;心不动,那么坏的念头便消失,也就不会再犯了。若不能这样,那定要明白,所犯过失的原因,把这种犯过的念头去掉。若再不能这样,那只好碰到犯过时,用勉强压住的方法来禁止不犯。以上的功夫方法,可一起来实行。若只懂禁过,而不明道理,就最笨拙不过了。但发愿改过,也要有助力;明里头,要良师益友来提点;暗里头,可请鬼神为证。这样一心忏悔,昼夜不得松弛,经过一段时日必有效验。-
是什么效验呢?例如觉得心旷神怡;或觉以往很笨,忽然智慧大开;或虽处在烦忙纷乱之际,心中仍然清清朗朗,无所不通;或碰到怨家仇人,而能全无恨心火气消除,心生欢喜;或在梦里吐出黑色的东西来;或梦到古时圣贤来提拔我,牵引我;或梦见自己在虚空中飞,逍遥自在;或梦见各种殊胜彩旗伞盖、希有珍宝;或是种种殊胜美事,都是过消孽灭的好征兆。但也不可因此自满,而不求再进。
我再举个例子,蘧伯玉是春秋时候一个很有名的官。他在二十岁的时候,已能做到天天检察自己的过失,而力求改善。到二十一岁,又发觉以前所改,并不彻底;到了二十二岁,再回顾二十一岁时,还像在梦中一般。像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,一年一年的逐步改过;直到五十岁那年,还觉得过去四十九年,都是有过失的。古人对于改过的学问讲究,就是如此值得我们学习和钦佩的。
我们都是平凡的人,过失罪恶,就像刺猬身上的刺一般的多。我们反省检讨的时候,看不到所犯的过失;就是因为我们粗心大意,是非不分。像眼睛长了翳,看不到自己在那里天天犯过呀!凡是罪孽心重之人,大都心神昏庸,失志健忘,无事烦恼;见到正人君子,则显出惭愧沮丧之状态;听到了真理大道则不高兴;或施惠救助,反遭别人怨恨;或梦见一些颠倒恶梦;甚至语无伦次,迷失常性等,这些都是作孽之相。为人若有上述情况,须即发奋图强,改过向善,切勿自误。
第三篇:积善之方
《易》曰: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”昔颜氏将以女妻叔梁纥,而历叙其祖宗积德之长,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。孔子称舜之大孝曰:“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。”皆至论也,试以往事征之。
易经说:‘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’古时有一妇人颜氏,把女儿许配给孔子的父亲,只打听其祖先是否积有大德,而不管孔家是否富有,她认为只要祖上积有大德,其子孙必然会出人头地。后来果然就生了孔子这样的大伟人。孔子也称赞舜的孝行说:‘像舜这样的大孝,不但祖宗可以享得,将来世代必能兴旺。’这都是切实的说明,现再举些例子来证明。
杨少师荣,建宁人,世以济渡为生。久雨溪涨,横流冲毁民居,溺死者顺流而下。他舟皆捞取货物,独少师曾祖及祖惟救人,而货物一无所取,乡人嗤其愚。逮少师父生,家渐裕,有神人化为道者,语之曰:“汝祖、父有阴功,子孙当贵显,宜葬某地。”遂依其所指而窆之,即今白兔坟也。后生少师,弱冠登第,位至三公,加曾祖、祖、父如其官。子孙贵盛,至今尚多贤者。
鄞人杨自惩,初为县吏,存心仁厚,守法公平。时县宰严肃,偶挞一囚,血流满前,而怒犹未息。杨跪而宽解之,宰曰:“怎奈此人越法悖理,不由人不怒!”自惩叩首曰:“‘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,如得其情,哀矜勿喜。’喜且不可,而况怒乎?”宰为之霁颜。家甚贫,馈遗一无所取。遇囚人乏粮,常多方以济之。一日,有新囚数人待哺,家又缺米。给囚则家人无食,自顾则囚人堪悯。与其妇商之,妇曰:“囚从何来?”曰:“自杭而来,沿路忍饥,菜色可掬。”因撤己之米,煮粥以食囚。后生二子,长曰守陈,次曰守阯,为南北吏部侍郎。长孙为刑部侍郎,次孙为四川廉宪。又俱为名臣。今楚亭德政,亦其裔也。
昔正统间,邓茂七倡乱于福建,士民从贼者甚众。朝廷起鄞县张都宪楷南征,以计擒贼。后委布政司谢都事,搜杀东路贼党。谢求贼中党附册籍,凡不附贼者,密授以白布小旗,约兵至日,插旗门首,戒军兵无妄杀,全活万人。后谢之子迁,中状元,为宰辅。孙丕,复中探花。
莆田林氏,先世有老母好善,常作粉团施人,求取即与之,无倦色。一仙化为道人,每旦索食六七团,母日日与之,终三年如一日,乃知其诚也,因谓之曰:“吾食汝三年粉团,何以报汝?府后有一地,葬之,子孙官爵,至一升麻子之数。”其子依所点葬之。初世即有九人登第,累代簪缨甚盛,福建有“无林不开榜”之谣。
冯琢庵太史之父,为邑庠生,隆冬早起赴学,路遇一人,倒卧雪中,扪之,半僵矣。遂解己绵裘衣之,且扶归救苏。梦神告之曰:“汝救人一命,出至诚心,吾遣韩琦为汝子。”及生琢庵,遂名琦。
台州应尚书,壮年习业于山中。夜鬼啸集,往往惊人,公不惧也。一夕闻鬼云:“某妇以夫久客不归,翁姑逼其嫁人,明夜当缢死于此,吾得代矣。”公潜卖田,得银四两,即伪作其夫之书,寄银还家。其父母见书,以手迹不类,疑之,既而曰:“书可假,银不可假,想儿无恙。”妇遂不嫁。其子后归,夫妇相保如初。公又闻鬼语曰:“我当得代,奈此秀才坏吾事。”旁一鬼曰:“尔何不祸之?”曰:“上帝以此人心好,命作阴德尚书矣,吾何得而祸之?”应公因此益自努励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。遇岁饥,辄捐谷以赈之。遇亲戚有急,辄委曲维持。遇有横逆,辄反躬自责,怡然顺受。子孙登科第者,今累累也。
常熟徐凤竹栻,其父素富,偶遇年荒,先捐租以为同邑之倡,又分谷以赈贫乏。夜闻鬼唱于门曰:“千不诓,万不诓,徐家秀才,做到了举人郎。”相续而呼,连夜不断。是岁,凤竹果举于乡。其父因而益积德,孳孳不怠,修桥修路,斋僧接众,凡有利益,无不尽心。后又闻鬼唱于门曰:“千不诓,万不诓,徐家举人,直做到都堂。”凤竹官终两浙巡抚。
嘉兴屠康僖公,初为刑部主事。宿狱中,细询诸囚情状,得无辜者若干人。公不自以为功,密疏其事,以白堂官。后朝审,堂官摘其语,以讯诸囚,无不服者,释冤抑十余人,一时辇下咸颂尚书之明。公复禀曰:“辇毂之下,尚多冤民。四海之广,兆民之众,岂无枉者?宜五年差一减刑官,核实而平反之。”尚书为奏,允其议。时公亦差减刑之列,梦一神告之曰:“汝命无子,今减刑之议,深合天心,上帝赐汝三子,皆衣紫腰金。”是夕夫人有娠。后生应埙、应坤、应埈,皆显官。
嘉兴包凭,字信之。其父为池阳太守,生七子,凭最少。赘平湖袁氏,与吾父往来甚厚。博学高才,累举不第,留心二氏之学。一日东游泖湖,偶至一村寺中,见观音像,淋漓露立,即解橐中得十金,授主僧,令修屋宇。僧告以功大银少,不能竣事。复取松布四匹,检箧中衣七件与之,内纻褶,系新置,其仆请已之。凭曰:“但得圣像无恙,吾虽裸裎何伤?”僧垂泪曰:“舍银及衣布,犹非难事。只此一点心,如何易得!”后功完,拉老父同游,宿寺中。公梦伽蓝来谢曰:“汝子当享世禄矣。”后子汴,孙柽芳,皆登第,作显官。
嘉善支立之父,为刑房吏,有囚无辜陷重辟,意哀之,欲求其生。囚语其妻曰:“支公嘉意,愧无以报,明日延之下乡,汝以身事之,彼或肯用意,则我可生也。”其妻泣而听命。及至,妻自出劝酒,具告以夫意。支不听,卒为尽力平反之。囚出狱,夫妻登门叩谢曰:“公如此厚德,晚世所稀。今无子,吾有弱女,送为箕帚妾,此则礼之可通者。”支为备礼而纳之,生立,弱冠中魁,官至翰林孔目。立生高,高生禄,皆贡为学博。禄生大纶,登第。
凡此十条,所行不同,同归于善而已。若复精而言之,则善有真有假,有端有曲,有阴有阳,有是有非,有偏有正,有半有满,有大有小,有难有易,皆当深辨。为善而不穷理,则自谓行善,岂知造业,枉费苦心,无益也。
一、积善之家必有余庆
福建公卿杨荣,其祖上世代以摆渡为生。每当暴雨成灾,冲毁民居时,总有人畜货物顺流而下,别的船只总是争相捞取货物,只有杨荣先祖以救人为要,货物一概不取,乡里的人都笑他们愚笨。到了杨荣父亲出生时,杨家便渐渐富裕起来了。
有一天,一位道人到杨家说:‘你们祖先积有阴德,子孙必当享受富贵荣华,某地龙穴可筑祖坟。’这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‘白兔坟’。及后生了杨荣,年幼就登科,位至三公少师,并得皇上追封曾祖父和祖父的官号。至今子孙还是荣华不衰,尽多贤达之仕。
二、恻隐之心人皆有
浙江宁波人杨自惩,起初做县里的书办,为人非常厚道,守法公明。有一次,县官处罚一犯人,直打得血流倒地,县官还不息怒。他就跪地为犯人求情,请县官息怒宽恕。县官说:‘此人伤天害理,目无王法,怎能叫人不怒!’他听了就叩头说:‘为政失道,百姓涣散已久了。可怜他们不明事理,误蹈法网。更不可因审出了案情,就欢喜而忽略了他们犯罪的因由。欢喜尚且不可,可况动怒?’县官听了非常感动,整个人立即缓和下来。
杨自惩家境贫穷,但是操守廉洁,从不接受别人的财物。有时碰到囚犯缺粮,他也尽力救济。有一天,来了几个新的囚犯,一路上饿得非常可怜。他自己家里又刚巧缺米。若拿给囚犯,那末自己家人就无得吃了。他只好跟妻子相量,妻子听后也没有不悦,把剩下来的一些米,煮成稀饭,供给那几个囚犯。后来他们生有二子,长子名守陈,次子名守址,为南北吏部侍郎,长孙作到刑部侍郎,次孙也作到四川按察司;而现在两位著名的人物楚亭和德政,都是他们的后裔。
三、上天有好生之德
明朝英宗时期,福建倡乱,百姓从贼者很多。朝廷派布政司谢都事,搜捕东路贼党。谢恐滥杀无辜,因此设法取得贼党名册,凡没有参加贼党组织的人,即暗中给予白布小旗,教他们在官兵进城时,插旗于门首,并警戒士兵不得滥杀无辜,因此救了万人的性命。后来谢之子孙有中状元,当宰相,中探花等,满门得享富贵。
在福建莆田有一林姓人家,他们的上辈,有一位老太太乐善好施,常常做馒头送给人家吃,只要有人向她要,她立即就给,脸上没有半点烦厌的样子。有位仙人变成道士来试探她,每天早晨都向她讨六七个馒头。如是者过了三年,她也没有少给过,讨厌过。仙人知道她的诚心布施,实在难得,就向她说:‘我吃你的馒头三年,无以为报,特地前来告诉你,屋后有一福地可建祖坟,将来子孙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数目。’后依言埋葬,初代即有九人登科,世代从此不断出贵,福建至今还有‘无林不开榜’的传言。
冯琢庵太吏的父亲,是一位秀才。有一年的冬天早晨,在前往学堂的路上,碰到一个倒在雪中快冻死的人。他于是赶紧把自己穿的皮袍解下来替这人穿上,并将他扶回家中救治。结果那天梦里一位天神告诉他说:‘你出于至诚救人一命,很不容易,现在我派宋朝名将韩琦投生你家,作你儿子。’而后生了琢庵,取外号为琦,以作纪念。
四、心地光明鬼神钦
台州有一位应尚书,年轻时候在山里读书。在晚上时常会听到鬼怪作崇吵闹的声音,非常吓人,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。有一夜,他听到鬼在说话:‘有一个妇人,因为丈夫外出访友很久都没有回来,丈夫的双亲以为儿子死了,就逼她改嫁。这个贞妇因为不肯,所以明天夜里就会来这里上吊,我可找到替身了。’应公听了就立刻把自己的田卖掉,还假装妇人丈夫写了一封信,连同银子寄到她家。妇人的公婆看到信后,发觉笔迹有异而生怀疑,但又想到:‘信就算是假,银子总没有白白送人家的道理吧!儿子应该平安无事了。’因此就没有逼妇改嫁,后来她的丈夫也平安回来,彼此相爱如初。应公又听到鬼说:‘我本来可找到替身,无奈被这秀才坏事!’旁边一个鬼说:‘那你怎么不去害他?’那鬼说道:‘天帝因为这人心好,有阴德,已派他做阴德尚书了,我怎可害得了他!’应公从此更加努力,日日行善,积德甚多,碰到了饥荒,总是捐献救灾。遇到旁人有急难,都尽力给予协助。碰到不如意事,也只逆来顺受,反躬自省而不怨天尤人。至今子孙为官享福者,比比皆是。
江苏常熟有位徐凤竹先生,他的父亲颇为富有。一次碰到饥荒,就先把他应收的田租,完全捐掉,做为全县田主的榜样。再把自己的谷粮捐出赈济。一天夜里,他在门口听到鬼不停地唱道:‘千不骗,万不骗,徐家秀才作到了举人郎!’连续几天的唱过不停。此年徐凤竹果然中了举人。他父亲从此更努力积德行善,从不怠弛,举凡修桥补路,斋僧接众,凡有益大众的事,无不尽心尽力。后来又听到鬼在门前唱道:‘千不骗,万不骗,徐家举人直做到都堂!’结果徐凤竹做到了两浙的巡抚。
五、平冤减刑合天心
嘉兴有一位屠康僖,初在刑部当主事官。他经常晚上留宿在监狱里和囚犯聊天,以了解他们犯案的原因。结果发现不少无辜枉狱的人。他没有以此立功,而秘密的把真相签报给主审官。开庭的时候,主审官就参考他的签报来审理,结果很多冤囚都被释放了。那时京里的百姓,都称赞他明察秋毫,大公无私。后他再向上级陈情说:‘在皇帝所住的京城,已有这么多的冤事。可想我国之内,必有更多。所以应每五年派一减刑官,到各省去查察囚犯的刑案,以平冤狱。’结果皇帝准其所奏,他也被派为减刑官之一。
一天晚上梦见神灵指点说:‘你命中本应无子,今减刑之事,正合天心,天帝特赐你三子,并都享高官厚禄。’这天晚上,屠公的夫人就有了身孕;后来生了应埙、应坤、应三个儿子,都当了大官。
嘉善人支立的父亲,当刑房书办的时候,为有一无辜死囚平冤。那个囚犯说:‘支公待人很好,很同情我的遭遇,愿意帮我洗刷冤情。可是我们没有东西可以报答人家,所以明天你就请他到乡下来,嫁给他作为报答。他或会念这个情分,那我就有活命的机会了。’他的妻子听了丈夫的话,就流著泪答应了。隔天,支书办到了乡下,她即亲切招呼,并把丈夫的意愿告诉他。支书办断然拒绝,但还是尽力的把案件平反了。
后来囚犯出狱,夫妻二人到支书办家门叩头拜谢说:‘恩公大德,实在是近世所少有。现在你没儿子,我有一个女儿,愿意送给你为扫扫地的小妾。这在情理上是可说得通的。’支书办就以厚礼迎娶过门。后来生了一个儿子,取名支立,二十岁中举人,还做到翰林院的孔目。以后好几代的子孙,也都官运亨通。
六、敬神护法世代昌
嘉兴人包凭,他的父亲是池州太守,生有七个儿子,包凭最幼。被平湖袁氏招为女婿,虽然博学多才,却屡次考试都不上榜。一日东游泖湖,行至村中见一寺院破漏,观音佛像被雨尘淋湿沾污,即取出身上所有十两银子,给住寺作修葺庙堂之用。住寺说:‘工事太大,只这一点银子,恐难完工。’于是他再从行旅中取出很多贵重的衣物布疋,交予住侍。仆人请他不要再送,包凭说:‘只要圣像不被损污,我赤身露体也没关系!’住寺听后流著泪说:‘施送银子和衣服布疋,还不是件难事;这一点诚心,怎么容易得到呀!’寺院修好之后,他与老父再游此寺,夜宿梦见护法神来道谢说:‘你子当享世代俸禄。’后来他的儿子汴与孙子柽芳,都作了大官。以上各段所述,所然情节和作法也不一样,但都是一心向善的实例。
若要再详细地来说,有真与假的,有直与曲的,有阴与阳的,有是与非的,有正与偏的,有半与满的,有大与小的,有难与易的,这种种都各有各的道理,都应要仔细的辨别。若为善而不明其理,往往就会产生自以为行善,其实是造孽的行为,那就冤枉不过了。[譬如一般人常说:‘某人行善而子孙不兴,某人为恶却家门昌盛’这都因为把善恶因果的观念准则误解了。]
何谓真假?昔有儒生数辈谒中峰和尚,问曰:“佛氏论善恶报应,如影随形。今某人善,而子孙不兴。某人恶,而家门隆盛。佛说无稽矣。”中峰云:“凡情未涤,正眼未开,认善为恶,指恶为善,往往有之。不憾己之是非颠倒,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?”众曰:“善恶何致相反?”中峰令试言其状。一人谓:“詈人殴人是恶,敬人礼人是善。”中峰云:“未必然也。”一人谓:“贪财妄取是恶,廉洁有守是善。”中峰云:“未必然也。”众人历言其状,中峰皆谓不然。因请问,中峰告之曰:“有益于人,是善。有益于己,是恶。有益于人,则殴人、詈人皆善也。有益于己,则敬人、礼人皆恶也。是故人之行善,利人者公,公则为真。利己者私,私则为假。又根心者真,袭迹者假。又无为而为者真,有为而为者假。皆当自考。”
何谓端曲?今人见谨愿之士,类称为善而取之。圣人则宁取狂狷。至于谨愿之士,虽一乡皆好,而必以为德之贼。是世人之善恶,分明与圣人相反。推此一端,种种取舍,无有不谬。天地鬼神之福善祸淫,皆与圣人同是非,而不与世俗同取舍。凡欲积善,决不可徇耳目。惟从心源隐微处,默默洗涤。纯是济世之心,则为端;苟有一毫媚世之心,即为曲。纯是爱人之心,则为端;有一毫愤世之心,即为曲。纯是敬人之心,则为端;有一毫玩世之心,即为曲。皆当细辨。
何谓阴阳?凡为善而人知之,则为阳善;为善而人不知,则为阴德。阴德,天报之。阳善,享世名,名亦福也。名者,造物所忌,世之享盛名而实不副者,多有奇祸。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,子孙往往骤发。阴阳之际微矣哉!
何谓是非?鲁国之法,鲁人有赎人臣妾于诸侯,皆受金于府。子贡赎人而不受金。孔子闻而恶之,曰:“赐失之矣!夫圣人举事,可以移风易俗,而教道可施于百姓,非独适己之行也。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,受金则为不廉,何以相赎乎?自今以后,不复赎人于诸侯矣。”子路拯人于溺,其人谢之以牛,子路受之。孔子喜曰:“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。”自俗眼观之,子贡不受金为优,子路之受牛为劣。孔子则取由而黜赐焉。乃知人之为善,不论现行,而论流弊。不论一时,而论久远。不论一身,而论天下。现行虽善,而其流足以害人,则似善而实非也。现行虽不善,而其流足以济人,则非善而实是也。然此就一节论之耳,他如非义之义,非礼之礼,非信之信,非慈之慈,皆当抉择。
何谓偏正?昔吕文懿公,初辞相位,归故里,海内仰之,如泰山北斗。有一乡人,醉而詈之。吕公不动,谓其仆曰:“醉者勿与较也。”闭门谢之。逾年,其人犯死刑入狱。吕公始悔之,曰:“使当时稍与计较,送公家责治,可以小惩而大戒。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,不谓养成其恶,以至于此。”此以善心而行恶事者也。又有以恶心而行善事者,如某家大富,值岁荒,穷民白昼抢粟于市。告之县,县不理,穷民愈肆。遂私执而困辱之,众始定,不然,几乱矣。故善者为正,恶者为偏,人皆知之。其以善心而行恶事者,正中偏也。以恶心而行善事者,偏中正也。不可不知也。
何谓半满?《易》曰:“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;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”《书》曰:“商罪贯盈。”如贮物于器,勤而积之,则满;懈而不积,则不满。此一说也。
昔有某氏女入寺,欲施而无财,止有钱二文,捐而与之,主席者亲为忏悔。及后入宫富贵,携数千金入寺舍之,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已。因问曰:“吾前施钱二文,师亲为忏悔。今施数千金,而师不回向,何也?”师曰:“前者物虽薄,而施心甚真,非老僧亲忏,不足报德。今物虽厚,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,令人代忏足矣。”此千金为半,而二文为满也。钟离授丹于吕祖,点铁为金,可以济世。吕问曰:“终变否?”曰:“五百年后,当复本质。”吕曰:“如此则害五百年后人矣,吾不愿为也。”曰:“修仙要积三千功行,汝此一言,三千功行已满矣。”此又一说也。
又为善而心不著善,则随所成就,皆得圆满。心著于善,虽终身勤励,止于半善而已。譬如以财济人,内不见己,外不见人,中不见所施之物,是谓三轮体空,是谓一心清净。则斗粟可以种无涯之福,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。倘此心未忘,虽黄金万镒,福不满也。此又一说也。
何谓大小?昔卫仲达为馆职,被摄至冥司。主者命吏呈善恶二录,比至,则恶录盈庭,其善录仅如箸而已。索秤称之,则盈庭者反轻,而如箸者反重。仲达曰:“某年未四十,安得过恶如是多乎?”曰:“一念不正即是,不待犯也。”因问轴中所书何事?曰:“朝廷尝兴大工,修三山石桥,君上疏谏之,此疏稿也。”仲达曰:“某虽言之,朝廷不从,于事无补,而能有如是之力?”曰:“朝廷虽不从,君之一念,已在万民。向使听从,善力更大矣。”故志在天下国家,则善虽少而大。苟在一身,虽多亦少。
何谓难易?先儒谓克己,须从难克处克将去。夫子论为仁,亦曰:“先难。”必如江西舒翁,舍二年仅得之束修,代偿官银,而全人夫妇。与邯郸张翁,舍十年苦积之钱,代完赎银,而活人妻子。皆所谓难舍处能舍也。如镇江靳翁,虽年老无子,不忍以幼女为妾,而还之邻,此难忍处能忍也。故天之降福亦厚。凡有财有势者,其立德皆易,易而不为,是谓自暴。贫贱作福皆难,难而能为,斯可贵耳。
随缘济众,其类至繁,约言其纲,大约有十:第一与人为善,第二爱敬存心,第三成人之美,第四劝人为善,第五救人危急,第六兴建大利,第七舍财作福,第八护持正法,第九敬重尊长,第十爱惜物命。
何谓与人为善?昔舜在雷泽,见渔者争取深潭厚泽,而老弱则渔于急流浅滩之中,恻然哀之,往而渔焉。见争者皆匿其过而不谈,见有让者,则揄扬而取法之。期年,皆以深潭厚泽相让矣。夫明哲如舜,何难出一言教众人哉?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转之,此良工苦心也。吾辈处末世,勿以己之长而盖人,勿以己之善而形人,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,收敛才智,若无若虚。见人过失,且涵容而掩覆之,一则令其可改,一则令其有所顾忌而不敢纵。见人有微长可取,小善可录,翻然舍己而从之,且为艳称而广述之。凡日用间,发一言,行一事,全不为自身起念,全是为物立则,此大人天下为公之度也。
何谓爱敬存心?君子与小人,就形迹观,常易相混。惟一点存心处,则善恶悬绝,判然如黑白之相反。故曰:“君子所以异于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”君子所存之心,只是爱人敬人之心。盖人有亲疏贵贱,有智愚贤不肖,万品不齐,皆吾同胞,皆吾一体,孰非当敬当爱者?爱敬众人,即是爱敬圣贤。能通众人之志,即是通圣贤之志。何者?圣贤之志,本欲斯世斯人,各得其所。吾合爱合敬,而安一世之人,即是为圣贤而安之也。
何谓成人之美?玉之在石,抵掷则瓦砾,追琢则圭璋。故凡见人行一善事,或其人志可取,而资可进,皆须诱掖而成就之。或为之奖借,或为之维持,或为白其诬而分其谤,务使之成立而后已。大抵人各恶其非类,乡人之善者少,不善者多,善人在俗,亦难自立。且豪杰铮铮,不甚修形迹,多易指摘,故善事常易败,而善人常得谤。惟仁人长者,匡直而辅翼之,其功德最宏。
何谓劝人为善?生为人类,孰无良心?世路役役,最易没溺。凡与人相处,当方便提撕,开其迷惑。譬犹长夜大梦,而令之一觉。譬犹久陷烦恼,而拔之清凉。为惠最溥。韩愈云:“一时劝人以口,百世劝人以书。”较之与人为善,虽有形迹,然对症发药,时有奇效,不可废也。失言失人,当反吾智。
何谓救人危急?患难颠沛,人所时有,偶一遇之,当如痌瘝之在身,速为解救。或以一言伸其屈抑,或以多方济其颠连。崔子曰:“惠不在大,赴人之急可也。”盖仁人之言哉。
何谓兴建大利?小而一乡之内,大而一邑之中,凡有利益,最宜兴建。或开渠导水,或筑堤防患,或修桥路以便行旅,或施茶饭以济饥渴。随缘劝导,协力兴修,勿避嫌疑,勿辞劳怨。
何谓舍财作福?释门万行,以布施为先,所谓布施者,只是舍之一字耳。达者内舍六根,外舍六尘,一切所有,无不舍者。苟未能然,先从财上布施。世人以衣食为命,故财为最重。吾从而舍之,内以破吾之悭,外以济人之急。始而勉强,终则泰然,最可以荡涤私情,祛除执吝。
何谓护持正法?法者,万世生灵之眼目也。不有正法,何以参赞天地?何以裁成万物?何以脱尘离缚?何以经世出世?故凡见圣贤庙貌,经书典籍,皆当敬重而修饬之。至于举扬正法,上报佛恩,尤当勉励。
何谓敬重尊长?家之父兄,国之君长,与凡年高、德高、位高、识高者,皆当加意奉事。在家而奉侍父母,使深爱婉容,柔声下气,习以成性,便是和气格天之本。出而事君,行一事,毋谓君不知而自恣也;刑一人,毋谓君不知而作威也。事君如天,古人格论,此等处最关阴德,试看忠孝之家,子孙未有不绵远而昌盛者,切须慎之。
何谓爱惜物命?凡人之所以为人者,惟此恻隐之心而已,求仁者求此,积德者积此。《周礼》:“孟春之月,牺牲毋用牝。”孟子谓:“君子远庖厨。”所以全吾恻隐之心也。故前辈有四不食之戒,谓闻杀不食、见杀不食、自养者不食、专为我杀者不食。学者未能断肉,且当从此戒之,渐渐增进,慈心愈长。不特杀生当戒,蠢动含灵,皆为物命。求丝煮茧,锄地杀虫,念衣食之由来,皆杀彼以自活。故暴殄之孽,当与杀生等。至于手所误伤,足所误践者,不知其几,皆当委曲防之。古诗云:“爱鼠常留饭,怜蛾不点灯。”何其仁也!
善行无穷,不能殚述,由此十事,而推广之,则万德可备矣。
怎么叫做真假呢?从前有几个读书人,去拜见天目山的高僧中峰和尚,问道:‘佛家讲善恶的报应,如影随形。为什么某人为善而子孙不兴?某人为恶却家门昌盛?’中峰和尚说:‘平常人被俗见所蒙蔽,这颗灵明的心没有洗除净尽,法眼未开,以致认善为恶,认恶为善。怎么不恨自己的颠颠倒倒,反而怨天的报应错了呢?’他们又说:‘善就是善,恶就是恶,那会弄得相反呢?’中峰和尚听了便叫他们所认为的善事恶事说出来。他们有的认为打人、骂人是恶;敬人、礼人是善。有的认为贪财妄取是恶;廉洁守道是善。还把平时看到的种种善恶行为说出来,但中峰和尚说这些都不一定对哩!中峰和尚说:‘做有益旁人的事情,是善;做有益于自己的事情,是恶。若做的事情,可使旁人得到益处,那怕骂人、打人,也都是善;而有益于己的事,那就恭敬人,以礼待人,也都是恶。利人的是公,公就是真;私己的是私,私就是假。并且从良心发出来的善行是真;只不过照例做做罢了的,是假。再者,为善不求报答,不露痕迹,那所做的善行,是真;但是为了某种目的,图有所得才去做的,是假。这些种种都要来反过来考问自己。’
怎么叫做直曲呢?现在的人,看见谨慎不倔强的人,大都称他为善人,而且会很看重;然而古时圣贤倒宁愿欣赏志气高,只向前进,或是安份守己,不肯乱来的人。至于那些看起来小心谨慎却无用的好人,虽然全乡的人都喜欢他;但圣人却说这种人个性柔弱,随波逐流,没志气,是伤害道德的贼。由这推而广之,圣人与俗人的看法取舍都大不相同。所以凡要积德,决不可被耳所喜欢的声,目所喜欢的色所利用,而跟著感觉走;必须要从起心动念的隐微地方,将自己的心,默默的洗涤清净,不可让邪恶的念头污染自心。所以全是救济世人的心,是直;若有一些讨好世俗的心,就是曲。全是爱人的心,是直;若有一丝对世人怨恨不平的心,就是曲。全是恭敬别人的心,是直;若有一丝毫玩弄世人的心,就是曲。这都应细细的去分辨。
怎么叫做阴阳呢?为善而为人知是阳善,为善而不为人知是阴德。作阴德的人,天将赐福德智慧;作阳善的人,能享世间名誉。世间名誉虽然也是福,但却为天地所忌;因世人名誉超过了实得,多遭横祸。[因此古人劝人:‘无使名过实,守愚圣所臧’]人若毫无过失,而被横加恶名,又能逆来顺受,必是大有道德修养的人,子孙往往能突然大发起来。从这能看出阴阳的分别细微得很啊!
怎么叫做是非呢?从前春秋鲁国法定,凡是有人肯出钱,向他国赎回被掳去作做臣妾的国民,都可获得政府的赏金。但子贡却赎人而不受赏金。孔子知道后就责备他说:‘这件事你错了。君子作事可以移风易俗,行为将成为大众的典范,不是只为自己称心欢喜才去做的。现在鲁国贫人多,富人少;若受赏金是贪财,不光彩的事,那还有人愿意去赎人吗?从此赎人的风气恐怕会消失了。’
又如子路救人于溺,并接受了这人以作报答的牛。孔子很欣慰的说:‘从今将有更多人乐于救人于溺了。’因为一个肯救,一个肯谢,则会让成风气。由这两件事,从世俗的眼光来看,子贡不受金,是好的;子路受牛,是不好的。不料孔子却称赞子路而责备子贡。因此凡人行善,不可只看眼前的效果,须看它的流弊;不可只看一时的结果,须看它的长远影响;不可只看个人的得失,须看它对天下大众的影响。若现行似善,而其结果足以害人,则似善而实非善。若现行虽不善,而其结果有益于大众,则虽非善而实是善。举此一例可以旁通,如不该的宽恕,过份称赞别人而迷人神众,为守小信而误大事,宠爱小孩而养大患等等,这些都要我们仔细的判断和分别。
怎么叫做偏正呢?从前吕文懿公辞掉宰相之职回乡,乡人仍敬他如泰山北斗。有一次,一个醉人把吕公骂了一顿,他没有因此而发怒,而对他的仆人说:‘不要与喝醉的人计较。’一年过后,此人犯了重罪入狱,吕公方才懊悔地说:‘倘当时稍与他计较,将他送官治罪,可以起小惩大戒之效,今日他可能不致于此了。当时我是为了心存厚道,不与他计较,不料却助养了他的恶行,弄巧反拙。’这就是存善心而做恶事的一个例子。
又有存恶心而却做了善事的例子。如某大富人,碰到荒年,穷人大白天在市上抢米;这大富人告上县官,县官却不受不理,穷人因此胆子更大愈加放肆横行了。于是这大富人就私下把抢米的人囚困和加以羞辱,因此情况始得平定下来,否则要大乱了。所以说:‘善是正,恶是偏。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而以善心而行恶事,叫‘正中之偏’;以恶心而行善事,叫‘偏中之正’。这也不可不知啊!
怎么叫做半善和满善呢?易经上说:‘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;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’书经上说:‘商罪贯盈,如贮物于器。’就像把东西存进容器一样,勤而积之则满,懈怠不积则不满。
从前有某家女子,到佛寺里去,欲施却无钱,将仅有的二文钱交予主持,主持亲自为她向佛忏悔回向。后来这女子进了皇宫,富贵之后,再带几千两银子到佛寺布施。而这主持只叫他的徒弟替她回向罢了。这女子就问:‘我从前所施的只有二文钱,师父你也亲自替我忏悔。现在我施了几千两银子,师父连回向也不为我做,为什么呢?’主持回答说:‘二文钱虽薄,但布施的心真诚恳切;所以非我老和尚亲自替你忏悔,不足以报答你布施的功德。现在布施的钱虽多,但不像以前的真切,所以叫人代你忏悔就够了。’这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布施,只算‘半善’;而二文钱的布施,却算是‘满善’。
又钟离把‘点铁成金’练丹之术传授吕祖,以利行善济世。吕祖问:‘黄金会否变回为铁?’钟离说:‘五百年后,自然会回复铁的本质。’吕祖说:‘如此就害了五百年后的人,我不愿做这样的事。’钟离说:‘修仙要积三千功德,单这一句话,三千功德已圆满了。’这是半善满善的又一种说法。
一个人行善而能心不著善,则所作的善行皆能得到圆满的成就。若心著于善,虽然一生勤勉地行善,也只不过是半善罢了。譬如以财济人,要内不见布施的我,外不见受布施的人,中不见布施的物件,这叫三轮体空,也叫一心清净。如能做到这样的布施,则一文钱足以消千劫之罪,斗米也能种无涯之福。若未能将心忘掉,施恩而望报,舍财而心痛,则就是黄金万两,也只半善而已。
怎么叫做大善小善呢?从前有一个在翰林院做官的人,叫卫仲达。有一次被鬼卒将他的魂魄带到阴间,阴间的主审宫就命人将他的善恶记录簿送上来;恶录簿有摊满了一院子的多,而善录簿却只有几张而已。再用秤一称,恶录簿却比善录簿要轻。卫仲达就问:‘我还不到四十岁,那会犯了这么多的过失呢?’主审官说:‘思念不正即已犯恶,不一定作了才算。’[譬如看见女色,动了坏念头,即是犯过。]卫仲达问:‘善录簿所记录的是什么,又何以会比恶录簿重呢?’主审官说:‘朝廷曾有一次想要兴建大工程,修三山地方的石桥。你上奏劝朝廷不要修,免得劳民伤财,这就是你的奏章底稿。’卫仲达说:‘我虽曾上书,但朝廷并没有接纳,于事无补,这份奏章何以会有如此大的份量呢?’主审官说:‘朝廷虽然没有接纳,但你这个念头,目的在使千万百姓免去劳役;倘使朝廷接纳,那善的力量就更大了。’由此可知,志在天下,善及万民,则善虽少而功德大;若志在一身,善及一人,则虽多也小。
怎么叫做难行易行的善呢?从前有学问的读书人,都说克制自己的私欲,要从难除的地方先克服。而孔子也说要从难的地方下功夫。一定要像江西的一位舒老先生,把两年教书所得的薪金,代一户穷人缴交公家的欠款,而免除他们夫妇拆散的悲剧。又像河北邯郸县的将老先生,把自己十年的积蓄,赎回人家妻儿,以使他们得以存活,这都是难舍处而能舍呀。又如镇江的靳老先生,虽年幼无子,也不愿娶邻家的幼女,而误人青春,这可说是难忍处而能忍呀。所以天赐给他们的福,也特别的丰厚。凡是有财势的人,他们要立德都比平常人容易;易而不做,就是自暴自弃了。而贫贱没势的人如要立德,难而能为,就十分可贵的了。
我们平常若遇到有行善机缘的时候,便应该好好的珍惜,尽力去帮助别人。而随缘济众,行善积德的方法,大约可分为十项:一、与人为善;二、爱敬存心;三、成人之美;四、劝人为善;五、救人危急;六、兴建大利;七、舍财作福;八、护持正法;九、敬重尊长;十、爱惜物命。
什么叫做与人为善呢?先帝舜在还未有做君主的时候,在雷泽湖见渔人捕鱼,看到鱼藏丰富的净水深潭,都被年青力壮者争相占取,而老弱的渔人,都留在急流浅滩之处。因而十分哀怜他们,于是他也亲自下水捕鱼,反是碰到了别人过来抢捕,他就故意礼让,也不谈及他们的过失。见到谦让的渔人,他就到处赞扬,效法他们。如此过了一年,大家都让出水深鱼多的地方来了。试想以舜的才智,岂有不能用言语来劝化大众?而他却不用言教,宁取身教,潜移默化转移人心风气,真是用心良苦啊!
我们生在这个人心风俗败坏的末世时代,做人处世已不容易了。旁人有不如我的地方,不可把自己的长处,去盖过别人。旁人有不善的事情,不可以自己的善,来比较旁人。旁人能力不及我,不可把自己有的能力,来难倒旁人。自己纵有才干聪明,也要收敛起来,不可外露炫耀,应像没有才干聪明一样,要把才干聪明看作虚假的。看到旁人有过失,姑且替他包含遮瞒。像这样,一方面可使他有改过的机会;另一方面可使他有所顾忌而不敢放肆。[如把他的脸皮拉破,他就没有顾忌了。]看到旁人有些小的长处,可学的;或有小的善心善事,可记的;都应立刻反转过来,放下自己的主见,学彼长处;并且称赞他,替他广为传扬。我们日常生活,所讲的说话,所做的大小事情,全都不可随自己的欢喜称心去作,而是要为天下大众著想,立出一种规则榜样,让大家去遵守奉行,这就是圣贤以天下为公的度量了。什么叫做爱敬存心呢?君子与小人,从外貌看来,常易混淆,分不出真假。[因为小人会装假仁假义,冒充君子。]不过这一点存心,君子是善,小人是恶,彼此相去很远,他们的分别,就像黑白二色,绝对相反不同。所以孟子说:‘君子所以与常人不同之处,就在他们的存心啊!’君子所存的心,只是爱人敬人的心。因为人虽有亲近的,有疏远的,有尊贵的,有低微的,有聪明的,有蠢笨的,有道德的,有下流的,千千万万的不同种类;但都是我的同胞,都是和我一样有生命,有血有肉,有感情理志,那一个不该爱他敬他呢?爱敬众人,就是爱敬圣贤人。能够明白众人的的意思,就是明白圣贤人的意思。为什么呢?因为圣贤人,本都希望世人能安居乐业,过著幸福美满的生活。所以我们能够处处爱人,处处敬人,使世上的人都平安幸福,也就可说是代替圣贤,使这世上的人都平安快乐了。
什么叫成人之美呢?举例来说,若把一块里边有玉的石头,随便的弃丢,那末这块石头也不过和瓦片碎石一样,一文不值了。若把它好好的加以雕刻琢磨,那末这块石头,就成了极珍贵重的圭璋了。而人亦是如此,也全靠提引;所以看到旁人做一件善事或是这个人立志向上,而资质足以造就的话;都应好好的引导他,提拔他,使他成为社会上有用之材;或是夸赞他,激励他,扶持他;若有人冤枉他,就替他辩白冤屈,来替他分担,务必要使他能立身于社会,而后才算尽了我的心。
大概通常的人,对那些与他不同类的人,都不免有厌恶感,在一个乡里的人,都是善的少不善的多;正因为不善的人多,善的人少,所以善人处在世俗里,常被恶人欺侮,很难立得住。况且豪杰的性情大多刚正不屈,并且不刻意修饰外表,俗眼见识不高,只看外貌,就说长道短,随便批评;所以做善事也常易失败,善人也常被人诽谤。碰到这种情形,只有全靠仁人长者,才能纠正那邪恶不正的人,教导指引他们改邪归正;保护帮助善人,使其成立;像这种辟邪显正的功德,实在是最大的。
什么叫劝人为善呢?一个人既经生在世上做了人,那一个没有有良心呢?但只因汲汲追逐名利,弄得世上忙碌不堪,只要有名利可得,就昧著良心,不择手段地去做,那就最容易堕落了。所以与别人往来相处,常要留心观察这个人,若是看他要堕落了,就应随时随地提醒他、警告他,开发他的糊涂昏乱。譬如在长夜里,做了个浑浑噩噩的梦,一定要叫唤他,使他赶快清醒;又譬如他长久陷落在烦恼里,一定要提拔一把,使得他头脑转为清凉。像这样待人以恩,功德是最周遍最广大了。从前韩文公曾说:‘以口劝人,只在一时,事情过了,也就忘了;并且别处的人,无法听到。以书劝人,可传到百世,并能传遍世界;所以做善书,有立言的大功德。’这一里说以口来劝,用书来劝人为善,与前面所讲的‘与人为善’比较起来,虽然较著了形式痕迹,然而这种对症下药的事,常有特殊的效果;这种方法是不可废弃的。并且劝人也要劝的得当,譬如这个人太倔强,不可用话来劝,你倒用话去劝了;不但是白劝,所劝的话,也成了废话,这叫失言。若这人性情和顺,可用话来劝,你却不劝,错过了劝人为善的机会,这叫失人。失言失人,都是自己聪明不够,分辨不出来,就该自己仔细反省检讨;如此才能不失言,也不失人。
什么叫做救人危急呢?患难颠沛的事情,在人的一生当中,都是常有的。倘使偶然碰到这种人,应该要看他的痛苦,像在自己的身上一样,赶快设法解敉。他有什么被人冤屈压迫的事情,或是用话帮他申辩明白,或是用各种方法去救济他的困苦。崔子曾说:‘恩惠不在乎怎么大,只要在旁人危急的时候,赶快去帮助他,就可以了。’这句话真是仁人的话呀!
什么叫做兴建大利呢?讲小的,在一个乡中;讲大的,在一个县内;凡是有益公众的事,最应该发起兴建,或是开辟渠道来灌溉农田;或是建筑堤防,预防水灾,或是修理桥梁,使行旅交通方便;或是施送茶饭,救济饥饿口渴的人,随时碰到机会,都要劝导大家,同心协力,出钱出力来兴建;纵然旁人在暗中毁谤中伤,你也不要为避嫌疑就不去做,也不要怕辛苦,担心别人妒忌怨恨,就推托不做,这都是不可以的。
什么叫舍财作福呢?佛门里的万种善行,以布施为最重要。说到布施,就只有一个舍字,什么都舍得,就合佛的意思了。真正明白道理的人,什么都肯舍;如自己身上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没有一样不肯舍掉。在身外的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,也都可以一概舍弃。一个人所有的一切,没有一样不肯舍掉。[能如此,那就身心清净,没有烦恼,如同佛菩萨了]。若是不能什么都舍,那就先从钱财上著手布施。世人都把穿衣吃饭,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;因此,钱财的布施也最为重要;如果我能痛痛快快地施舍钱财;对内而言;可以破我悭贪的毛病:对外而言,可以救济旁人的急难。不过钱财不易看破,起初做起来,难免会有些勉强,只要舍惯了,心中自然安逸,也就没什么舍不得了。这是最容易消除自己的贪念私心,也可去除掉自己对钱财的执著与吝啬。
什么叫护持正法呢?法是无始以来有情生命的眼目,亦是真理的准绳;如果没有正法,如何去参赞天地?如何去孕育万物?如何得以脱离尘世的种种束缚?如何去维持这世间的秩序?如何去摆脱生死轮回之苦?所以凡是见到圣贤庙宇,经书典籍,都要加以敬重;至于有破碎不全的,都应修补整理。至于宏扬正法,上报佛恩的事,我们都应互相勉励,努力去实行。
什么叫敬重尊长呢?家里的父亲、兄长,国家的君王、长官;以及凡是年岁、道德、职位、见识高的人,都应格外用心的遵从和奉事他们。在家里奉侍父母,要有深爱父母的心,与委婉和顺的容貌;而且声要和,气要平;这样不断地薰染成习惯,就变成自然的好性情,这就是和气可以感动天心的根本办法。出门在外,伺候君王,不论什么事,都应依照国法去做,不可以为君王不知道,自己就可以放肆乱做呀!办一个犯罪的人,不论其罪轻重,都要仔细审问,公平执法;不可以为君王不知道,就可以作威作福冤枉人呀!服侍君王,像面对天一样的恭敬,这是古人所订的规范,这种地方关系阴德最大。你们试看凡是忠孝人家,他们的子孙没有不发达久远而且前途兴旺的,所以一定要谨慎小心地去做。
什么叫爱借物命呢?一个人所以能够算他是人,就是在他有这一片恻隐的心罢了。求仁的,就是求这一片恻隐的心;积德的,也是积这一片恻隐的心。有恻隐心,就是仁;有恻隐心,就是德。周礼上曾说:‘每年正月时[正是畜生容易得胎期间],祭品勿用母的。’[因为防它们肚里有胎的缘故]孟子说:‘君子人不肯住在厨房附近’,就是要保全自己的恻隐心。所以前辈有四种肉不吃的禁戒,就是听到动物被杀的声音,不吃;或杀的时候看见,不吃;或自己养大的,不吃;或专门为我杀的,不吃。后辈的人,若要学前辈的仁慈心,一时做不到断食荤腥,也应依照前辈的办法,禁戒少吃。[照佛法来讲,一切有生命的东西,都因为前生造了孽而投做畜生:到他们的孽债偿完了,仍可投生做人。一切众生都是未来的佛,那末我们所吃的肉,不就是未来佛的肉?!并且他们在无量过去的前世中,也一定曾做过人;那他们可能曾做过我前生中的父、母、妻、子、亲族、朋友,我今天所吃的肉,可能就是吃我前生中父、母、妻、子、亲族、朋友的肉了。而今天我做人,他做畜生,我吃他,我就造了杀孽,与他结下杀仇。倘然被我吃的畜生,来世他的孽偿清投生做人了,我却因杀生造孽投做畜生,恐怕他也要报复我杀他之仇,而来杀我吃我了。这样说来,还能杀生么?肉还吃得下么?]
这样一步一步的去做,慈悲心就会不断增长。不但应戒杀生,一切会动的,有灵的,我们都不应伤害。求丝煮茧,锄地杀虫,想及我们衣食的由来,都是杀它们来养活自己。所以糟蹋粮食,浪费东西的罪孽,实在也如与杀生的相等。至于随手误伤的,脚下误踏而死的,不知有几何的多,这都应要设法防止。古诗说:‘爱鼠常留饭,怜蛾不点灯。’这是多么的仁厚慈悲啊!善行无尽的多,那能说得完;只要上边所说的十件事,加以推广发扬,那么一切的功德也可完满了。
第四篇、谦德之效
《易》曰:“天道亏盈而益谦,地道变盈而流谦,鬼神害盈而福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。”是故“谦”之一卦,六爻皆吉。《书》曰:“满招损,谦受益。”余屡同诸公应试,每见寒士将达,必有一段谦光可掬。
易经谦卦上说:‘天的道理,不论什么;凡骄傲自满的,就要使他亏损,而谦虚的就让他得到益处。地的道理,不论什么;凡骄傲自满的,也要使他改变,不能让他永远满足;而谦虚的要使他滋润不枯,就像低的地方,流水经过,必定会充满他的缺陷。鬼神的道理,凡骄傲自满的;就要使他受害,谦虚的便让他受福。人的道理,都是厌恶骄傲自满的人,而喜欢谦虚的人。’这样看来,天、地、鬼、神、人,都看重谦虚的一边。[易经上六十四卦,所讲的都是天地阴阳变化的道理,教人做人的方法。每一卦爻中,有凶有吉,凶卦是警戒人去恶从善,吉卦教人要日新又新。]独有这个谦卦,每一爻都吉祥。书经上也说:‘自满、就要招到损害;自谦、就会受到益处。’我好几次同许多人去应考,每次都见到贫寒的读书人,快要发达考中的时候,一定脸上有一片谦和而安详的光彩发出来,仿佛可以用手捧住的样子。
辛未计偕,我嘉善同袍,凡十人。惟丁敬宇宾,年最少,极其谦虚。余告费锦坡曰:“此兄今年必第。”费曰:“何以见之?”余曰:“惟谦受福。兄看十人中,有恂恂款款,不敢先人,如敬宇者乎?有恭敬顺承,小心谦畏,如敬宇者乎?有受侮不答,闻谤不辩,如敬宇者乎?人能如此,即天地鬼神,犹将佑之,岂有不发者?”及开榜,丁果中式。
丁丑在京,与冯开之同处,见其虚己敛容,大变其幼年之习。李霁岩,直谅益友,时面攻其非,但见其平怀顺受,未尝有一言相报。余告之曰:“福有福始,祸有祸先,此心果谦,天必相之,兄今年决第矣。”已而果然。
赵裕峰光远,山东冠县人,童年举于乡,久不第。其父为嘉善三尹,随之任。慕钱明吾,而执文见之。明吾悉抹其文,赵不惟不怒,且心服而速改焉。明年,遂登第。
壬辰岁,余入觐,晤夏建所,见其人气虚意下,谦光逼人。归而告友人曰:“凡天将发斯人也,未发其福,先发其慧,此慧一发,则浮者自实,肆者自敛。建所温良若此,天启之矣。”及开榜,果中式。
江阴张畏岩,积学工文,有声艺林。甲午,南京乡试,寓一寺中,揭晓无名,大骂试官,以为眯目。时有一道者,在旁微笑,张遽移怒道者。道者曰:“相公文必不佳。”张益怒曰:“汝不见我文,焉知不佳?”道者曰:“闻作文,贵心气和平,今听公骂詈,不平甚矣,文安得工?”张不觉屈服,因就而请教焉。道者曰:“中全要命,命不该中,文虽工,无益也,须自己做个转变。”张曰:“既是命,如何转变?”道者曰:“造命者天,立命者我,力行善事,广积阴德,何福不可求哉?”张曰:“我贫士,何能为?”道者曰:“善事阴功,皆由心造,常存此心,功德无量。且如谦虚一节,并不费钱,你如何不自反,而骂试官乎?”张由此折节自持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。丁酉,梦至一高房,得试录一册,中多缺行。问旁人,曰:“此今科试录。”问:“何多缺名?”曰:“科第阴间三年一考较,须积德无咎者,方有名。如前所缺,皆系旧该中式,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。”后指一行云:“汝三年来,持身颇慎,或当补此,幸自爱。”是科果中一百五名。
由此观之,举头三尺,决有神明。趋吉避凶,断然由我。须使我存心制行,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,而虚心屈己,使天地鬼神,时时怜我,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气盈者,必非远器,纵发亦无受用。稍有识见之士,必不忍自狭其量,而自拒其福也。况谦则受教有地,而取善无穷,尤修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。
古语云:“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;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。”人之有志,如树之有根,立定此志,须念念谦虚,尘尘方便,自然感动天地,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第者,初未尝有真志,不过一时意兴耳,兴到则求,兴阑则止。孟子曰:“王之好乐甚,齐其庶几乎。”余于科名亦然。
辛未年到京去会试,我同乡嘉善人同去会试的有十人,只有丁敬宇这个人年纪最轻,而且非常谦虚。我告诉同去会试的曹锦坡说:‘这位老兄,今年一定考中。’曹成说:‘怎样能看出来呢?’我说:‘只有谦虚的人,可承受福报。老兄你看我们十人中,有诚实厚道,一切事情,不敢抢在人前,像敬宇的么?有恭恭敬敬,一切多肯顺受,小心谦逊,像敬宇的么?有受人侮辱而不回答,听到人家毁谤他而不去争辩,像敬宇的么?一个人能做到这样,就是天地鬼神,也都要保佑他,岂有不发达的道理?’等到放榜,丁敬宇果然考中了。
丁丑年在京里,同冯开之住在一处;看到他总是虚心自谦,面容和顺,一点也不骄傲;大大的改变了小时候的那种习气。他有一位正直又诚实的朋友李霁岩,常当面指责他的错处;只看到他平心静气地接受朋友的责备,从不反驳一句话。我告诉他说:‘一个人有福,一定有福的根苗。有祸,也一定有祸的预兆。只要这个心能谦虚,天一定帮助他,老兄你今年必定登第了!’后来果真考中。
赵裕峰、名光远,是山东冠县人,不满二十岁时,就中了举人。后来又考会试,却多次不中。他父亲做嘉善县的主簿,裕峰随同他父亲到任。裕峰非常羡慕嘉善名士钱明吾的学问,就拿自己的文章去见他;那晓得这位钱先生,竟拿起笔来,把他的文章全涂掉了;趟裕峰不但不发火,并且心服口服,赶紧把自己文章缺失改了。到明年,裕峰就登第了。
壬辰年我进京觐见皇帝,见到一位叫夏建所的读书人;看到他气质虚怀若谷,毫无骄傲的神气;而他那谦虚的光彩,就像逼近了人的样子。我回来告诉朋友说:‘凡是上天要使这个人发达,在没有发他的福时,一定先发他的智慧。这种智慧一发,那就浮滑的人自然会变得诚实,放肆的人也自动收敛了。建所温和善良到这种地步,是已经发了智慧,上天一定要发他福了。’等到开榜,就所果然中了。
江阴有一位读书人张畏岩,学问积得很深,文章做得很好,在许多读书人当中很有名声。甲午年南京乡试,他借住在一处寺院里;等到放榜,榜上没他名宇。他不服气,大骂考官,眼睛不清楚,看不出他文章好。那时有一个道士在傍微笑,张畏岩马上就把怒火,发到道士身上。道士说:‘你的文章,一定不好。’张畏岩更加发怒道:‘你没看到我的文章,怎知道我写的不好?’道士说:‘我常听人说,做文章最要紧的,是心平气和;现在听到你大骂考官,表示你的心非常不平,气也太暴了,你的文章怎会好呢?’张听了道士的话,倒不觉的屈服了;因此,就转过来向道士请教。道士说:‘要考中功名,全要靠命;命里不该中,文章虽好,也没益处。一定要你自己改变改变。’张问道:‘既然是命,怎样去改变呢?’道士说:‘造命的权,虽然在天;立命的权,还是在我;只要你肯尽力去做善事,多积阴德,什么福不可求得呢?’张说:‘我是个穷读书人,能做什么善事呢?’道士说:‘行善事,积阴功,都是从这个心做出来的。只要常存做善事、积阴功的心,功德就无量无边了。就像谦虚这件事,又不要费钱,你为什么不自我反省,自己工夫太浅,不能谦虚,反而骂考官不公平呢?’
张听士的话,从此就压低向来骄傲的志向,自己很留意把住自己,勿走错了路。善天天加功夫去修,德天天加功夫去积。到了丁酉年,有一天,他做梦到一处很高的房屋里去,看到一本考试录取的名册,中间有许多缺行。张不懂,就问旁边的人‘这是什么?’那人说:‘这是今年考试录取名册。’张问:‘为什么名册里有这么多的缺行?’那人道:‘阴间对那些考试的人,每三年查考一次,一定要积德没有过失的,这册里才会有名字。像册子前面的缺额,都是从前本该考中;但因为他们新近犯了有罪过的事情,才把姓名去掉的。’后来他又指一行道:‘你三年来,很留心把持住自己,没犯罪过,或者应该补这空缺了,希望你珍重自爱,勿犯过失!’果然张就在这次会考,中了第一百零五名。
从上边所说看来,举头三尺高,必定有神明监察著人的行为;因此,利人、吉祥的事情,应赶快地去做;凶险、损人的事,应避免莫作,这是可以由我自己决定的。只要我存好心,约束一切不善的行为,丝毫不得罪天地鬼神;而且还要虚心,自己肯迁就不骄傲,使天地鬼神,时时哀怜我,才可有受福的根基。那些满怀傲气的人,一定不是远大的器量;就算能发达,也不会长久地享受到福报。稍有见识的人,一定不肯把自己的度量弄得很狭窄,而自己拒绝可以得到的福;况且谦虚的人,他还有地方可以受到教导。[若人不谦虚,谁肯去教他?]并且谦虚的人,肯学旁人好处;旁人有善的行动,就去学他;那就得到的善行,没有穷尽了。这尤其是进德修业的人,一定所不可缺少的啊!
古人有几句老话说:‘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;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。’一个人有远大的志向,就像树要有根一样;人要立定这种伟大的志向,必须在每一个念头上,都要谦虚;即使碰到像灰尘一样极小的事情,也要使旁人方便;能做到这样,自然会感动天地;而造福全在我自己,自己真心要造,就能造成。像现在那些求取功名的人,当初那有什么真心,不过一时高兴罢了;兴致来了,就去求;兴致退了,就停止。孟子对齐宣王说:‘大王喜好音乐,若是到了极点,那末齐国国运大概可以兴旺了。但是大王喜欢音乐,只是个人追寻快乐罢了;若能把个人追寻快乐的心,推广到与民同乐;使百姓都快乐,那么齐国还有不兴旺的么?’我看求科名,也是这样;要把求科名的心,落实推广到积德行善;并要尽心尽力去做,那么命运与福报,都能由我自己决定了!
作者简介:
袁了凡先生,本名袁黄,字坤仪;江苏省吴江县人。年轻-时入赘到浙江省嘉善县姓殳的人家;因此,在嘉善县得了公费做县里的公读生。他于明穆宗隆庆四年(西元一五七○年),在乡里中了举人;明神宗万历十四年(西元一五八六年)考上进士,奉命到河北省宝坻县做县长。过了七年升拔为兵部‘职方司’的主管人,任中刚好碰到日寇侵犯朝鲜,朝鲜向中国求救兵。当时的‘经略’(驻朝鲜军事长官)宋应昌奏准请了凡为‘军前赞画’(参谋长)的职务,并兼督导支援朝鲜的军队。提督李如松掌握兵权,假装赐给高官俸禄与日寇谈和,日寇信以为真,没有设防;李如松发动突击,攻破形势险要的平壤,因而打败了日寇。-
袁了凡先生因为这件事当面指责李如松,不应用诡诈的手段对付日寇,这样有损大明朝的国威:而且李如松手下的士兵随便杀害百姓,并以头来记功。了凡向李如松据理力争,李如松发怒;不但不接受劝诫,反而独自带著军队东走,使得了凡所率领的军队孤立无援。日寇因而乘机攻击了凡的军队,幸赖了凡机智应对,将日寇击退。而李如松的军队,最后终于被日寇击败了;他想要脱却自己的罪状,反而以十项罪名弹劾袁了凡;了凡很快地被提出审判,终于在‘拾遗’(谏官)的任内,被迫停职返乡。在家里,了凡非常恳切、认真地行善直到去世,过逝时享年七十四岁。明熹宗天启年间,了凡的冤案终于真相大白,朝廷追叙了凡征讨日寇的功绩,赠封他为‘尚宝司少卿’的官衔。了凡先生从当学生时,就非常喜欢研究学问,书不论古今,事不分轻重,他都认真研究,并且非常通达。例如:星象、法律、水利、理数、兵备、政治、堪舆等。-
了凡先生在宝坻县当县长时,非常注重人民的福利,常常想做些有利地方的事情;宝坻县当时常有水灾氾滥,了凡先生于是积极兴办水利,将三汊河疏通,筑堤防以抵挡水患侵袭;并且教导百姓沿著海岸种植柳树,每当海水氾滥,挟带沙土冲上岸时,遇到柳树就积挡下来,久而久之变成一道堤防。于是了凡先生又督导百姓在堤防上建造沟渠,并鼓励百姓耕种;因此,荒废的土地渐渐地开垦,了凡先生又免除百姓种种杂役以便民,使得百姓安居乐业。了凡先生家里并不富有,可是却非常喜欢布施,家居生活俭朴,每天诵经持咒,参禅打坐,修习止观。不管公私事务再忙,早晚定课从不间断。在这当中,了凡先生写下四篇短文,当时命名为‘戒子文’,用来训诫他儿子,就是后来广向行于世的‘了凡四训’这本书。